第5章 铁师傅传奇

    铁师傅一清早起来打开门，两把明晃晃的日本剌刀就对准了他。

    这情形和他十五年前在燕城的一个早上一模一样。那时他也是打铁的，那天早上他打开门，两把明晃晃的剌刀就对准了他的胸膛。不过那不是日本剌刀，而是国民党军人和特务的剌刀。陪同国民党军人来抓他的还有一个人，那个人不是别人，却是他的入党介绍人也是他的上级余盼鱼。余盼鱼为什么要来抓铁师傅呢？因为余盼鱼已经叛变成了国民党特务的帮凶。一个月前，共产党燕城地下党组织在一夜之间遭到毁灭性的打击，国民党特务动用了军队全城搜捕，大肆抓捕和枪杀共产党人，有三四百共产党人被杀害，共产党组织随之瘫痪了。共产党省委立即派了一个熟悉燕城地下党的华领导来燕城恢复地下党组织。华领导来到燕城就找到了铁师傅的徒弟郝坚列。郝坚列曾是华领导的学生，华领导信得过。郝坚列就带着华领导寻找还活着的共产党员以恢复党组织，铁师傅也参与到这项工作中来。为了安全起见，铁师傅并没有把华领导来的消息告诉余盼鱼。

    但是余盼鱼不知怎么就知道了消息，立即密告了国民党特务机关到处搜捕华领导，他自己则还伪装成共产党员来吸引华领导上钩。但是一连一个月过去了，国民党特务还是没有抓到华领导，余盼鱼也没有等到华领导来上钩。相反，燕城的党组织倒恢复了又开始活动了，还诛杀了好几个罪大恶极的国民党特务和两个共产党的叛徒。余盼鱼这时就伪装和隐藏不住了，他露出真相了就带着国民党特务来抓铁师傅。其实他这一个月都在派人或亲自跟踪铁师傅，企图通过铁师傅这条线索抓到华领导。余盼鱼一见到铁师傅就说：“你不要奇怪，共产党是非法党，我已入了国民党了，你只要说出省里来的华领导在哪里，你就没事了！”铁师傅到此已知道余盼鱼叛变了。但铁师傅说：“我哪里知道有什么华领导啊，我只知道你是我的领导。”其实铁师傅已经知道华领导已由郝坚列领着到飞燕棉纺厂去了。

    余盼鱼说：“铁知民，说吧，有许多同志都牺牲了，你不想给共产党当鬼魂吧？”铁师傅说：“我不知道。”余盼鱼说：“那你的徒弟郝坚列在哪里你总该知道吧，我已知道他和华领导在一起。”铁师傅说：“你已知道了就不要问我了，徒弟有两条腿，我怎知道他跑哪里呢。”那两个端枪的军人见铁师傅不坦白，就来威胁铁师傅，他们把枪口戳到了铁师傅的胸口，恶狠狠地说：“快说，我可没有耐心，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妈的当共产党！”余盼鱼也说：“铁知民，痛快点，还是早说吧，省里来的领导在哪，郝坚列在哪？”铁师傅仍旧说：“我真不知道郝坚列在哪，都有好多天没影儿了，我还以为被你们枪杀了呢。”余盼鱼说：“铁知民，聪明点，说出来了赏五千大洋。”铁师傅说：“就是五万大洋我也得不到了，我不知道总不能瞎说。”余盼鱼恼了，说：“铁知民，你是敬酒不吃要吃罚酒了？”铁师傅说：“我是不吃酒的，不管是敬酒还是罚酒，我滴酒不沾。”余盼鱼更恼了，对士兵说：“带走，叫他坐老虎凳，我看他还吃酒不吃。”两士兵就押着铁师傅朝特务队里走，余盼鱼带的还有几个特务一路跟着。

    那时侯国民党对共产党人大肆屠杀，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有许多共产党人被抓了都牺牲了，几乎没有活着回来的。铁师傅一路走一路想，这次只怕难免一死了。但铁师傅想到，自己死了不打紧，郝坚列不知道自己死了会回来找自己，这样郝坚列就会被抓了，还有省里来的华领导也就会有危险了。铁师傅想到这儿就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不能死，要逃。铁师傅有一身过硬的武功本领，对付那两个端剌刀的军人绰绰有余，但同时要对付余盼鱼和他后面的那几个特务就困难了。但再困难也要一博。在一个转弯的巷口，铁师傅突然发难，一个闪电快转身，横起一脚就踢倒了后面那两个端枪的士兵，再起一脚又踢倒了余盼鱼，后面的特务就掏出枪来了。铁师傅赤手空拳，敌不过快枪快弹，转身就向巷里跑。余盼鱼从地上爬起来，叫喊着：“追追！”一连串的子枪就向铁师傅的后背打来。铁师傅跑不过子弹，一纵身就跳上了巷侧的矮房。余盼鱼等人追到房底下，直向房顶上打枪，子弹打得瓦片哗哗响。但铁师傅腿快，已从房顶上逃跑了。

    铁师傅一口气逃到姑姑家，对姑姑说：“我有危险了，燕城不能呆了！”姑姑铁梅红说：“那你就快逃开燕城吧！”铁师傅说：“我还得去一趟飞燕棉纱厂，如果我没命回来，女儿就托付给姑姑了！”铁师傅有个六岁的女儿叫铁如花，秘密寄养在姑姑家里，如花的mama花静文在两年前被国民党特务杀害了。铁师傅的姑妈说：“你放心去吧，保重就是了，生命只有一次，是爹娘给的，大意不得！”铁师傅就去了飞燕棉纱厂。不想一到厂门口，还没进门，就被那里的景象吓呆了。原来有大批的军人和特务在工厂里大屠杀。铁师傅悄悄问身边的一个女工：“发生了什么事？”那女工认识铁师傅，就悄悄告诉他：“特务和军队到厂里来抓共产党，有许多人被枪杀了，郝坚列和省里来的人也在反抗中被抓了。”铁师傅再不敢在那儿多呆，城门也不敢去了，只钻街溜巷在一个臭水沟里藏了起来。

    天黑后，铁师傅摸进特务队，杀了八个特务看守，找到了关押郝坚列和省里来的领导的房子，一拳打开大门把他们救了出来。其时郝坚列已被打得遍体鳞伤，好才腿脚未断还能走路。快走出大门口的时侯，有八个特务从外面回来碰上了他们。狭路相逢，铁师傅上前就和特务们斗了起来。省里的华领导也有武功，蹿入敌阵就踢死了两个特务。铁师傅则干掉了三个特务。这时从屋里那头又钻出一队特务来。郝坚列说：“师傅快带同志走，我打掩护！”转身就向特务们冲去了。郝坚列也有武功，一冲上去就打倒了两个特务。特务们见他功夫厉害，拉开扳机就向他开枪了。铁师傅见特务们开枪了，知道再好的拳脚也斗不过枪子，立时左脚一飞踢飞了一个特务，右脚一扫横倒了另两个特务，他拉起省里的同志就向前冲。这时后边的子弹如雨一样的打来，把铁师傅的头发都打掉了。但铁师傅和华领导跑得快，不几秒就逃走了。

    铁师傅当晚就送走了省里的同志，然后回到特务队的门口来看徒弟郝坚列。郝坚列已经被子弹打死了，身上有几十个窟窿。特务们把郝坚列吊在门口的槐树上，架着枪在槐树的四周守着。铁师傅想去给郝坚列收尸，还没走两步就遭到特务的枪击。铁师傅只得立即退，特务们从四面八方追过来。好在铁师傅武功高，急中生智跳上一处矮房逃跑了。第二天，城里到处贴出了通缉令捉拿铁师傅，特务们也大街小巷挨家挨户搜捕铁师傅。铁师傅在燕城呆不下去了，就乘夜逃出了燕城逃到了十二里镇。后来铁师傅就在这十二里镇靠打铁为生。

    铁师傅在十二里镇住了十五年了，天天一早起来开门都是开门见青天，今日可见了鬼了，鬼子的剌刀对准了他。早些天就听说鬼子来了，但都是从南官道经过，并没有到镇上来，大家都以为鬼子是路过，不曾想今日鬼子就到了镇上了，并且用剌刀对准老百姓了。铁师傅想，这些鬼东西到镇上来干什么呢，是来抢吃的喝的穿的用的还是来抓丁抓夫挑箩挑担的呢？正想着，鬼子哇哩哗啦地叫了好几声。铁师傅不懂日语，听不懂，就眼睛望着鬼子。那鬼子见铁师傅没有反抗，也不像要反抗，又是个上了年纪满脸皱纹的人，就放低了枪口，用中文说：“你的，要去修碉堡！”这些日本鬼子都是侵华的老兵，几句使唤中国人的中国话都学会了，只是说得不太标准而已。铁师傅听清楚了，日本鬼子是要他去修碉堡。但在哪里修碉堡呢，铁师傅不知道。这时街道上押来了一大群人，都是街上的邻居，镇长龙霁虬也在里面。后面来了一个挎枪挂刀的日本军官，旁边跟着个中国翻译官。铁师傅也被押进了这个队伍。

    所有被抓来的人被押到镇里的圣武广场上。圣武广场在镇街的中段，也是镇里最热闹的地段。这儿平常除了镇里开大会，审重犯，立庙火外，还是唱大戏和比武打擂台的地方。广场靠东有大型戏台叫圣武戏台。圣武戏台是木拱的，圆木壮壮，方木粗粗，雕龙附风，十分蔚观。圣武戏台除了供唱戏用，还是十二里镇比武打擂的主战场。广场靠西则连着镇中大街，人们到广场中来就从这里进来。靠南靠北各是一长溜两层楼的房子，是各种风味小吃的汇集地，也有卖各种杂耍小玩艺儿的，平时生意十分地红火。现在是清早，这些店还没有开门。但人们却被押进来了，是被穿着黄军装戴着黄耷拉帽子端着明晃晃的刀枪的日本人押进来的。这里的人们从没有见过这些人，一个个都非常地害怕，开了门的马上又把门关上了，不过又马上被这些蹬着长筒靴的大脚踹开了。

    铁师傅站在人堆里，不知道将要发生什么，在四周的枪口监视下，他也不敢有所作为。铁师傅在镇里人缘好，豪气大方，常济贫赈苦，敬老亲幼，因此很得大家的尊重。因此铁师傅在镇里说话有一定的号召力。他身边的人都拿眼望着他，也有青年人轻声问：“我们该怎么办？”铁师傅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也不想要这些年青人鲁莽，就轻声说：“别乱来，先顺着。”

    不一时日本鬼子的长官就站到戏台上去了。他把指挥刀抽出来，倒插到大脚趾前，两手压着指挥刀的刀柄，好像是当手杖用。他两边和背后是荷枪实弹的凶神恶煞们。翻译官也到台前来了。翻译官没有穿军装，是穿着布扣子的中国青衣服，不过腰上吊了一把盒子枪。翻译官叽哩哗啦和日本军官说了一通后，就发话了，他说：“镇民老乡们，大日本皇军今天到镇上来了，是来和你们搞大东亚共荣的，这次来了就不走了，不走了就要住房子，还要防止乱军来破坏，就要修碉堡，修碉堡，今天请你们来，就是去修碉堡的。”人群一阵sao动。翻译官又说：“大家不要动，先听着，小岛向矢少佐说了，只要你们和皇军合作，皇军不难为你们，谁敢与皇军作对，那就是死啦死啦的！”这时人群又一阵sao动。小岛向矢就是台上的那位鬼子军官。他一见人群sao动就按捺不住了，拔起刀来举到空中，说：“谁敢不听死啦死啦的！”原来他会说中文。他接着说：“士兵们，把枪举起来，谁要再动就杀了他！”两边的日本兵就举起枪向两边射击，戏台两边的房子被子弹打得啪啪响。台下的人再不敢动一动腿了。

    这时从后台走上来一个日本女军官，她腰束皮带插着小手枪，胸挂勋章得意洋洋。她大步走到台中央对着台下说：“十二里镇的老少爷们，你们不要怕，大日本皇军来到了燕城，从此，你们这儿就是大东亚共荣圈的一部分了，大东亚共荣圈有大东亚共荣圈的规矩，皇军在这里维持社会治安，你们在皇军的保护下共荣，你们要从各方面支持皇军，当前，首先是修工事，第二是交粮食，还要交鱼rou，第三是交柴禾，先解决皇军的燃眉之急，以后皇军会出钱买的，第四是修公路，皇军的大车才能开过来。”下面的人群又开始动了。铁师傅听着这个声音觉得有点耳熟，就从人群的缝隙间往台上看，这一看就认出来了，这个日本女军官就是以前多次来过铁匠铺的女学生封人美，曾向他打听过镇上的各种情况。铁师傅立即明白了，封人美是个日本女特务，现在日本占领了十二里镇，她才现了原形。

    封人美说：“我叫封人美子，生在中国长在中国，和中国人是亲亲密密的好朋友，和你们镇长龙霁虬先生也是好朋友，现在，请欢迎龙镇长上台。”台下龙镇长早被押在台前，两个日本士兵听到封人美子一说请镇长上台，立时就押了龙霁虬上台。封人美子上来迎接龙镇长，并对那两个士兵说：“你们下去吧，镇长大人就不用你们保护了，你们去保护龙镇长的家人吧。”龙镇长被推到台前。封人美子对龙镇长说：“龙镇长，你在全镇德高望重，现在请你向你的镇民们讲话。”但她自己却先讲话了，她说：“十二里镇已成立了维持会，龙镇长被推举为维持会会长，现在请龙会长发表就职演说，大家欢迎，欢迎！”她自己率先鼓掌。台下没有一只掌声，大家还在突然之中惊吓之中，没有醒过来。

    龙镇长，现在应当是龙会长了，他犹豫了一下说话了。他说：“乡亲们，大家好，日本人要我说话，我不能不说话了。”他是不能不说话了，有枪在后头对着他的背骨呢。昨天晚上，封人美子就带兵闯进了龙镇长的家，抓住了龙镇长的家人做人质，要他当维持会会长为日本人做事。龙镇长他是中国人他不想为日本人做事，就坚决予以推脱说自己的镇长也早就不想干了。其实龙镇长是不想当汉jian。那时为日本人做事的统称为汉jian，虽然十二里镇还没有出过汉jian，但全国对汉jian早已是深恶痛绝了。龙镇长知道当汉jian的可恨可恶可耻可悲下场，他无论如何也不想当汉jian。但封人美子一枪就打死了他家的一只猫，那只猫正在板凳上蹲着，连叫都没有叫一声就被打死掉在地上，四步一伸就咽了气，血从喉咙里流出来流了一堆。龙镇长的妻子和儿子都吓坏了，缩作一团颤颤惊惊。

    封人美子说：“龙镇长，你如果不想要你的家人变成这只猫，那你就得当会长。”龙镇长还在沉默反抗没答应。封人美子可耐心不好，她掏枪就向龙镇长的儿子打过去。龙镇长一把拦住，但已经迟了，子弹已穿过了他儿子的裤档。龙镇长惊出了一身冷汗。封人美子说：“龙镇长，我枪法不好，下一枪可能就把令郎的****打掉了。”这个外表清秀脸面俊俏的日本女人，不但心狠手辣枪法百发百中，还会说脏话说出来一点也不脸红。龙镇长在心里骂道，真是个不知廉耻的女魔头。封人美子说：“龙镇长，我斗胆再问你一次，就一次，你答应不答应，要不答应，我就去问别人了，是官总是有人愿当的，不过你和你的家人的性命我就不保了。”在一旁站着七八个如狼似虎的日本兵，端着枪对准龙镇长和他的家人手扣着扳机。龙镇长到此时还能不答应当维持会会长吗？

    龙会长说：“皇军到我们这儿来了，来建立大东洋共荣圈了。”翻译官立时纠正他，说：“是大东亚共荣圈。”龙会长接着说：“我水平不高，我说错了，皇军到我们这儿来建大东亚共荣圈了，我们要欢迎皇军，大家说，是不是，来，欢迎欢迎。”他带头鼓掌。台下人都看得出龙镇长是有难处的，就有人顺着他鼓掌，确实有不少的掌声。龙会长接着说：“这就对了，我们十二里镇，是礼义之镇，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大家不要和皇军对抗，要听从皇军的安排，要向皇军献油献盐，献米献粮，还要为皇军修碉堡和马路。”

    台下一片哗然。封人美子则带头鼓起掌来，她说：“说得好，说得好，真不愧是当会长的料。”一个叫龟口的日本军曹说：“还要为皇军送花姑娘。”封人美子反手就给了龟口军曹一个耳光，说：“胡说，这种玩笑不能开的！”台下众人听了军曹的话都义愤填鹰。封人美子说：“我们皇军也是有礼义的，绝不会刁难老乡们，好了，今天的会就到此结束，下面，大家就去修碉堡。”于是会就散了。但男人们没有散。男人们被日本兵押着去三叉河修碉堡。铁师傅也被鬼子押着去为鬼子修碉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