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八章 死亡
死刑犯在临刑前，都会吃顿好的，古时候，这顿被叫做“杀头饭”。其实，这“杀头饭”不仅只出现在国内，在国外，它也是约定俗成。 段森记得，读大学的时候，自己在学校图书馆里面看过一名新西兰摄影师出版的影集，那影集里面所有的照片，都拍摄于世界各地犯人的最后一餐。 彼时彼刻，他肯定没有想到，自己居然也会吃到这“杀头饭”。 相比于平时看守所食堂里面那些清淡没油水的食物，面前的这顿“杀头饭”，着实显得丰盛无比——红烧rou、鱼香rou丝、香菇油菜、西红柿鸡蛋汤，以及一碗香喷喷的白米饭。 没有任何一餐，能比眼前这餐更让人感觉不是滋味，坐下之后，段森叹了口气，然后才拿起了筷子。 只是，这筷子却在半空中停留了很久，却不知该落在何处。 也没有任何一餐，能比眼前这餐更让人感觉到滋味复杂。 酸甜苦辣，入味于菜肴，也入味于人生。当筷子终于落下之后，将那油腻柔软的红烧rou夹入口中，段森微微愣了一下，然后哑然失笑。 有点咸了。 不过咸点反而好，容易下饭。 或者是真正地看淡了生死，以至于心中已然洒脱，这一顿饭，段森吃得津津有味，至少，在旁边一直注视着他的那位法警眼中，是津津有味。 并不是每一个人，都会在面临死亡的时候嚎啕痛哭，或者大小便失禁，因此，段森身上显露而出的这份淡然，并没有显得多么独树一帜。 但是，无论是哪一个人，一定不可能真真正正心胸坦然地面对死亡，即便就是段森，在看似淡然洒脱的外表之下，心里又何尝不弥漫着恐惧？ 他只是尽力地不去想死亡那回事，故作着镇定，甚至在吃完之后，还微笑着向身后的那位法警要了一张餐巾纸擦拭嘴角的油渍。 起身之后，段森又被押解着走过了一条长长的通道，下了楼梯，来到地下室，进入了一间略显空旷的房间之内。 此时此刻他才知道，自己被执行死亡的方式，不是枪决，而是注射。 这的确是一种非常人性化的执行方式，不会有痛苦，对于犯人来说，其感觉就像是睡着了一般。同时，在死亡之后，又能让保证犯人的尊严与体面，至少，在遗容上面，不会因为那子弹留下是伤口而显得触目惊心。 “姓名？” “段森。” “性别？” “男。” “年龄？” “二十三周岁。” “籍贯？” “鲁省滨江市。” “基本犯罪事实？” “行凶杀人。” 这一番对话发生于段森旁边的那位法警和另一位身穿着白大褂的中年男人之间，简练利落之中，却透着一股莫名的凛然。 直到此时此刻，段森才终于感觉到了死亡的气息。那气息并不是扑面而来的，与之前几次生死危机一点都不一样，它就仿佛秋日清晨那泥土里面的湿气，一点一点地向外散发着，然后在不知不觉间，便弥漫到了全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 于是，段森突然感觉到了一点点的头晕，然后胃里面开始翻涌，忍不住有呕吐的冲动。 直到躺上那个宛如十字架一般坚硬而冰冷的铁床被紧紧缚住双手双脚的时候，这想呕吐的感觉越来越重。 死亡的恐惧，终究还是来了。 无孔不入地侵袭着段森的每一处毛孔，让他的全身上下，都不可抑制地颤抖着。注射还没有开始，可是，段森的脑袋便已经越来越感觉到晕眩，然后忍不住地，开始大口大口地喘气。 这就是注射死亡所带来的威慑，一点一点摧毁被执行者的意志，远没有一颗子弹来得痛快。 甚至于有过这样的案例——注射还没开始，死刑犯便因为内心无法抑制的恐惧，而一命呜呼。 段森自然不可能那么窝囊。 事实上，他比大多数被执行注射死刑的犯人都要强上很多，至少，他没有在临行前这短暂的几分钟之内，出现大小便失禁的状况。 混杂着某种不知名药水气味的空气进入胸腔之后，段森那想吐的冲动终于被慢慢地抑制了下来，只是，脑中的眩晕感却无法控制，他所能做的，只有竭尽所能地保证自己视线的清晰。 即便就是死，至少也要亲眼看着自己是怎么死的！ 这是他此生最后的执念。 充满了不甘与决然。 短暂的几分钟以漫长的方式过去了，门声响起又落下，双眼圆睁的段森，看到一个带着白色口罩和帽子只露出一双眼睛的人，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然后，那人抬起手，手中是一个注射器，注射器的管中，那液体呈现出晶莹的蓝色。 双方都没有说话，让周遭这安静愈发显得森然。 在人生的最后十几秒钟里面，段森的呼吸愈发剧烈起来，脑中极度的眩晕之后，只剩下了茫茫然的一片空白。 仿佛失忆了一般，他想不起了任何的事情。 只有死亡。 唯独死亡。 拿着注射器的那双手从段森的视线中一划而过，紧接着，段森感觉到自己的右臂微微一疼，然后，铺天盖地的困倦侵入脑海。 刹那间，视线就变得浑浊起来，短暂的浑浊之后，宛如夜幕降临，黑暗吞噬了一切。 急促的喘息声戛然而止，这空旷的房间内重归平静。 尖细的注射针从段森右臂中抽出，那位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的法医开始检查段森的脉搏、呼吸状况，在确定死亡之后，他伸手帮对方合上了双眼。 段森就这么死了。 不管生前那最后几天里面他表现得多么淡定和坦然，在离开这个世界的那一刻，终究还是不愿瞑目。 他有着太多的不甘，太多的不服，太多的不愿，太多的不舍…… 然而又能怎么样呢？ 冲动是魔鬼，而魔鬼，是要吃人的。 选择冲动的人，总归是要为自己的决定和行为付出代价的，或许这代价过于沉重，但是，这终究是人生的必修课。 不然话，又如何能够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