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忘年交
“请问这里是有二段曲射弩的资料吗？我想知道一千年前的二段曲射弩到底是达到了怎样的科技水平。”灵儿依稀记得，当初自己第一次踏入那座小巧而精致的图书馆时，见到管理员后问的第一句话。 那间图书馆真的是很小，藏书三千不到，临街那古老而矮小的樟木门是其唯一的出入口，身材稍高的人都不得不低头才能进入。它与同一条街的恢弘大气的中央图书馆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甚至说这间小图书馆连“小巫”都不能算。与之相邻的店铺都是些平时顾客特别少的，如古董店和稀有香料店，它们这一小片地区可以说是营造了一种与这条城市主干道格格不入的气氛。 要不是有人给自己指点带路，灵儿也找不到这个隐于闹市之中的小图书馆。灵儿轻轻推开门后，只见里面的格局很简单，装潢并不奢华。古木柜台后坐着一名正趴在柜台上打盹的老者，老者一头白色长发，雪白的长须覆盖了他的半张脸和一整个下巴。灵儿扫视了一下柜台，桌面上倒是摆着一个茶杯和一壶茶，老者手臂下还压着一张报纸，报纸上有各种位于不同位置的批注，看样子这老者倒是仔细阅读过这一整份报纸。柜台的一个角落里同样陈列着厚厚的一沓报纸，可以想象这名老者尽管只是一名图书管理员，但他还是关注着世界各地的时事。 灵儿是在一旁捧着一本哲学书看了接近一个小时那名老者才醒过来，然后才对着依旧睡眼惺忪的他说出自己来这里的目的。 老人并没有显示出多少吃惊的神情，他回答前先是瞥了一眼灵儿手中的书，只见封面赫然写着“古典存在主义的漏洞和现代存在主义的核心”，随即才说道：“一千年前的二段曲射弩……你去靠门口的第二排第三个书架那里找一本《天奉科技大典》，里面应该会有那个年代的曲射弩资料。” 灵儿合上手中的书，接道：“我查过这本书了，里面对它的构造记载实在是太过粗略，并不能起到很好的参考作用，起码一个工匠看着这本书是不能将二段曲射弩复制出来的。”见老者眼珠随便地转了转，刚准备说话之时，灵儿又接一句：“还有，我也查过从二段曲射弩被研发出来到它最流行的那五十年的战斗记载，总觉得杀伤力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强大，并不符合当年沉风谷一战的杀伤数据。” 一千年前有两个国家在沉风谷展开遭遇战，其中一国以当时最新型的弓弩科技，也就是手持三千把二段曲射弩，凭借着仅仅五千精兵在沉风谷大败敌国，敌国伤亡人数达到了可怕的四万多人，直接奠定了后续战事的结局。然而这只是官方正史的记载，里面的一切数据都是出自官方。 老者眼中闪过一丝感兴趣的光，泯了口茶说：“你不是第一个觉得沉风谷一战有问题的人，以前也有不少学者指出官方的数据存在很大问题，而出自战败一国的战斗记录却都在战后都找不到了，确实是有人怀疑一些真相被埋没在里面。你想要通过还原当时的武器来探求真实历史的想法很不错，不过你想找到一千年的一把极其普通的军用武器的设计图，谈何容易？现在的学者大多走的是分析当时的战况，从战斗各个细节上分析出沉风谷一战的真相。不过不得不说，你这个直接从兵器性能上入手进行分析的思路确实不错，要是真能复制出二段曲射弩，一切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灵儿点头说：“我确实是找到了一些线索，我在几篇以前学者的论文里找到了一些关于二段曲射弩的设计构想，我都找人试过了，但好像做出来的都达不到文字记载中二段曲射弩的威力与效果。” 老人耸耸肩，摆摆手说：“没办法，古籍里的记录有夸张成分是很常见的，特别是古人的很多描写都是渗透有自己的思想感情，实际上只是两个小国之间的一场参战人数不足三千人的遭遇战也能被描写成旷世大战。现在很多方对沉风谷一战的分析都倾向于守军确实是凭借着武器之威与地利取得了胜利，但实际上是不是三千对四万这种悬殊的大捷就有待考究。” “我想要弄清楚的是，要是守军的武器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强大，那他们是凭借什么取得了最终的胜利呢？我要是证明出二段曲射弩威力只是一般般，那将会在学术界掀起不小的波澜。”灵儿道。 “原来如此，小姑娘野心不小啊。不过我倒是知道一个消息，也许对你有用。我年轻时在大陆上游历时曾经见过一名威名远扬的铁匠，在他手中已经做出过无数神兵利器，一些古代失传已久的兵器也最终被他所复制出来。想想看现在他应该是七八十岁的样子，你要找到他也许有点难，但他曾经著过一本书，名作《兵器百解》，里面记载了他毕生所研究的大部分常规武器，可谓是一本高端武器的百科全书。你要是能弄到手，也许就能在里面找到二段曲射弩的一些线索。”老者捋了捋胡须言道。 知道这个信息的灵儿又惊又喜，远方的不知名铁匠大师听起来就是一段传奇，而同样的，面前的这名老者也懂得很多。本着多听多学的原则，灵儿在接下来的半个月里都是一有时间就跑过来这个狭小的图书馆内，与老人探讨各类话题的时光也成为了她人生中不可磨灭的一段记忆。 后来灵儿知道了老人名叫董当阳，这个名字当年在历史学术界上可是留下过不少优秀论文，他就是历史学界里著名的分割思考法的创造者。这一切再一次让灵儿惊讶不已，如果不是半个月后灵儿的战斗课程正式开始，她真的想每天都跑到这里听听老人的见解。虽然后来灵儿来得少了，但依旧是隔三差五一找到机会就往这里钻。那些在这个精致的图书馆内与老者喝茶的宁静的下午对灵儿这一生都影响深远，她感觉到自己的时间在这里流得特别快。 这一切美好的时光最终定格在了灵儿第一次走进那间图书馆后的半年，到半年后的一天下午，灵儿一如既往地赶到那里时，却发现柜台后坐着的是一个年轻人，以前那位慈眉善目的董先生已是不见了踪影。心里“咯噔”一声过后，灵儿还没询问，这个男生便开口道：“叔公前天半夜走的，他嘱咐我一定要将这个包裹交给你。” 这里面被暗淡的灰色薄布所包裹着的是五六本笔记本，笔记本里记载着的是董当阳这一辈子的研究成果，里面详细地论述了他对分割思考法的开创性见解还有其它很多历史问题的思考。灵儿当场便鼻子一酸，朝年轻人点点头后缓缓退了出去。 回家的路上灵儿的眼眶一直是红着的，她竭力不让自己的泪水流下来。“女孩也好，男孩也罢，都应该坚强点！”灵儿的爸爸曾经对她说过。 回到房间时灵儿才发现包裹里最下面的一本笔记本不是研究笔记。那是董当阳的日记本，先前据他自己所说，他一生都坚持写日记，以一年一本日记本的速度，看来这一本只是今年这尚未完成也永远无法完成的一本。日记本上一般都只是零零碎碎地记录了一些琐事，而到了一半时笔锋突然一变，上面记着的赫然是走进他生活的灵儿。 “四月三号，天气晴。下午一点时我照常睡了一觉，醒来时却看到柜台前站着一个手捧一本《古典存在主义的漏洞和现代存在主义的核心》的女孩，她是来找参考资料的。从她对二段曲射弩和沉风谷一战的分析上看，她应该是一个酷爱阅读的孩子，而且她对事物都有自己独特的见解，对历史的喜爱也是超出常人。她提出要复制出当时的二段曲射弩进行威力检测，这确实是一个好方法。喜欢历史和哲学，这真是一个有趣的孩子。” “四月四号，天气晴。今天中午我刚吃完午饭，昨天的女孩子又来了。她的到来倒是让我有点高兴，我难得牺牲了午觉时间跟她进行了一番激烈的辩论，针对的话题就是昨天她看的那本关于存在主义的书。哼，小小年纪根本就不懂什么是存在主义，还是回去多看看书吧……” “四月十八号，天气阴转小雨。下午时女孩一如既往地来了。虽然每次跟她聊天都得死很多脑细胞，她问的问题大部分都很刁钻，但我倒是很享受这个过程，毕竟已经接近十年没有试过大脑如此活跃了，要不是她，我的脑子早晚得锈住。今天她说已经开始去尝试寻找《兵器百解》了，但这一代名匠应苍山的毕生著作岂是那么容易就找到的？估计她要找好长一段时间，虽然我也对此很感兴趣。还有，她说明天开始就要开始进行战斗训练了，接下来可能就不能每天跑过来找我了。哎，年轻人怎么就那么喜欢打打杀杀呢……” “五月一号，天气晴，偶有雷阵雨。夏天已经到了啊，最近的天气变脸跟小孩子一样快，中午还是艳阳高照，刚过饭点就大暴雨了。倒是这女孩子挺有毅力的，今天她又来了，只是进门时全身湿透，据她所说她走到半路突然下大暴雨，还没来得及找个地方躲雨雨就停了，整场雨前后只有区区不到三分钟，却是把她变成了落汤鸡。我问她为何不回家，她说都已经走到半路了，回家就白走了，经济学里的止损二字对她不管用。她裹着一条毛巾浑身发抖却依旧言语中充满激动兴奋之情，她告诉我她已经找到了关于应苍山的线索，据说他现在居住在星辰王国一带，哪天她有机会一定去星辰王国继续寻找。好家伙，还真被小姑娘找到点干货了。” “六月三号，天气晴。外面的天气真是好，正是出去走走的好日子，没想到我却是咳嗽了一整天，这肺啊真是不给力……今天女孩还是没来，已经一整个星期了，估计也是在忙着什么吧……” “六月十五号，天气小雨转晴。早上时医生竟然告诉我我这病是多年慢性病，病根很深，估计这辈子都没指望治好了，而且他还说以我这身体情况要想活多三两年得每天注意调理，并且最后有可能要依靠呼吸机生活。这哪门子的医生乱弹琴！我不就咳嗽了半个月而已吗，至于咒我就剩两三年的命吗？还呼吸机，要真到那一天，我宁愿就去死也不要上呼吸机……下午时总算有个让我高兴点的好消息了，女孩又来了，她还给我带了个草莓蛋糕，蛋糕味道还不错。” “七月十一号，天气阴。看来这病还真不是闹着玩的，这段时间一直在咳嗽，而且越来越厉害，简直要把肺给咳出来了……下午时女孩给我弄了点冰清桑，说是用这些冰清桑泡茶喝对嗓子有好处，并且还能调理肺。我要是能有她当我孙女该多好，真是个体贴的小姑娘。今天她跟我探讨了一下关于圣教的历史，她觉得教廷当年能在短短五十年不到时间内从兴起到散步到全宏阳大陆每一个角落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我只能说从信仰的角度上看，人家可是天父护佑的一群人，当然能牛皮哄哄；要从人性的角度分析，我告诉她不要低估信仰的力量。对这个问题我实在无法给出一个太好的答案，我自己又不是圣教信徒。” 一系列日记大多记载了与灵儿的点点滴滴，论篇幅，有灵儿到来的日记占了全日记本起码三分之二。灵儿一页一页地读着，回忆着这半年的时光，刚消退下去的眼眶又再次变得越来越红。 当她翻到最后一篇日记时，眼皮再也锁不住泪水，任由它们“啪嗒啪嗒”地掉落在日记本上，这一篇日记是董当阳人生中最后一篇日记，也是他临走的前一天，意识仍然清醒时所写。上面依旧是他那苍劲而又熟悉的书写。 “不要放弃你的梦想，只要勇于尝试，去追逐，总有一天你能做到你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寂寞孤单时即使没有同伴也有书本陪伴你，书本会永远站在你这一边给予你最后的安慰，它们永远不会向你索取什么。能认识你我很高兴，过去半年是我失去儿子后过得最幸福的半年。看来我是没希望看到你关于沉风谷一战的论文了，可惜我是无神论者，否则要是你哪天最终去天堂时给我捎一份或者来扫墓时给我烧一份就好了。哎，这时候突然觉得信仰的力量是何其强大，简直要成为心灵支柱了。不说这个，你是一个很有己见的女孩，好好学，将来你必然有机会在历史上留下点什么。我看好你，糟老头子董当阳致他的忘年交月儿。” …… “我已经在它面前了，以后无论是烧给你还是捎给你，我都会尽我所能让你知道，我做到了。”灵儿蔚蓝的双眼盯着台上的《兵器百解》，心中坚定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