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章 陨落（下）
空中的金色光芒开始飞舞，最后围绕在迅速往前冲的布拉德沃夫身上，汇聚后尽数进入他的体内。布拉德沃夫只觉精神一振，先前消耗殆尽的灵力在一瞬间恢复到全盛状态，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这异常的变动让布拉德沃夫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但他完全没有时间去回过头来察看搭档的状态。在他一步踏出之时就已经决定了他只能倒在进攻的路上了。 布拉德沃夫要做的事说起来很简单，但做起来却如登天一样困难：攻击正在正在发射火炮的伏兵。如果他能杀入敌阵，那即使他牺牲了，骑士团的队伍也必然能安然离开。而且炼金术士极为不擅长近战搏斗，根据现在的情况判断，如果伏兵在数量上领先骑士团，且近战能力与骑士团旗鼓相当，那他们完全可以在路上设伏而非躲得远远的放炮。如果敌人在数量上不能取得优势，那想必质量上也很难有所作为，也就是说基本排除出现七阶以上实力的对手。 这也意味着，布拉德沃夫如果真的能杀入敌阵，分分钟能重创对手，甚至如果运气好，一人之力全灭敌方并活下来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 “老黄给了如此大的助力，我可不能失败！”年迈的惩戒骑士主教抬手甩出两道金色气浪挡下数枚子弹，随着他重新拉近与伏兵们的距离，那些威力弱很多的炼金炮又能重新往他身上倾斜火力了。 弹雨在不断变大，布拉德沃夫每一秒承受的压力都在剧增。不过相比于那门七级炼金炮卷炎空击炮的炮火，这一切都只能说是蚊子挠痒。 灵力进一步灌注到双腿内，双臂上也已经缠绕起愈来愈烈的金色圣炎。圣炎炽灵加持开启！布拉德沃夫的速度再一次暴涨，从明耀山方向看去，他就像一道金色的闪电。 “火炮压制！”冯老沉声下令，“星繁，寻找机会。” 星繁深吸一口气，尽管布拉德沃夫的灵力气势不可能影响到数百米开外的他，但他还是能隐约感受到来自于这名红衣主教的压力。将眼睛埋进狙击镜内，年轻的狙击手一下子找回了熟悉的感觉——那来自于狙击镜筒的冰冷和自己对目标的渴望。 沉下心来的星繁会不由自主地觉得时间变得缓慢起来，这也是狙击手专心致志捕捉移动目标时应有的状态。 拿着卷炎空击炮的大汉这时对冯老说：“只能最后再发一发炮弹了，这发过后炮管就要过热。” 冯老豪气万千大手一挥：“尽管打出去，我冯奕论的弟子肯定能完美解决他，这一炮就是我们能给的最好支援！” 大汉也是深以为然，微微一笑看了看身旁趴在地上的星繁，然后一拍炮管，又一次抬起那门三米长的巨炮，犀利的双目紧盯那道金色闪电。就在下一秒，那条火龙的嘴最后一次喷吐出死神的火光，熟悉的赤红色光球席卷而出，给那名熟悉的对手最后一次打击。 布拉德沃夫眼角瞄到了数百米开外的又一道红光，感受到那熟悉的压力，他双臂弯曲往前方蓄力。一秒后，随着双剑一挥，光道十字斩晃晃悠悠往前飘去，在与炮弹一触即散后，炽热的光球瞬间定格在空中，随即往四周溃散。 光球原本的冲势瞬间被光道十字斩拦下，徒留热浪在原地翻腾。布拉德沃夫毫不犹豫冲过重重热浪，进一步往明耀山方向奔去。 五百米，四百米，三百米，原本很长的距离在施展圣灵加持的布拉德沃夫面前简直就是一道道浅浅的沟渠，仅仅数秒后就轻轻松松跨过去了。背水一战的他面对任何敌人都会拿出一往无前的气势，如果他此时手中拿着的是米迦勒的怒火，估计那滔天的圣炎能窜十几米。 冯老双眼一眯，右臂突然抬起，只见手中已是握着一把半臂长的枪。紧接着在下一刻，让全场人都愣住的一幕出现了：冯老的右手腕上突然浮现出一阵极其强烈的分解之力波动，七个银紫色的光阵以手腕为中心出现，光阵上散发的力量让人觉得一切进入其中的物体都会被无情撕碎。在冯老飞速扣动扳机后，无数火光在枪口喷吐而出，狂暴的火舌肆意地宣泄着它的怒火，但那把炼金枪的后坐力却出奇的小。 在场众人只有追随冯老多年的那名cao作卷炎空击炮的大汉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冯老此时施展的技巧是炼金术士最顶尖的控制技术之一。原理说起来很简单，但做起来却如登天一样复杂与困难：用本命炼金阵的分解之力将倾泻到手上的冲击力全数化解，一句说白就是“分解力”。这种完全违背西方克伦大陆机械师理论的事情愣是在炼金术士手中做到了，所以当初克伦大陆的机械师们知道这件事后，一大票人闭门重新研究机械基础理论，一时间整个克伦大陆可谓是学术风浓到熏死人。 七级炼金术士已经是炼金术士能拿到的最顶尖的等级头衔了，但也不是每一位七级炼金术士都会分解力这种技巧。一把需要通过炼金阵化解后坐力的枪能发射出怎样威力的子弹？答案不言而喻，眼看布拉德沃夫将双方距离在短短数秒内拉近到只有一百五十米不到时，来自于冯老的一通弹雨不期而至，瞬间将布拉德沃夫前冲的势头止住大半。 这是一阵子母弹雨，先前的弹片炸裂后还有里面两枚更小的子弹夹杂在混乱的气浪中偷袭对手，被头一枚子弹擦伤手臂的惩戒骑士不得已释放出大量灵气席卷前方。纯金色的灵气从双剑上扫出形成一面灵气护盾，如此才堪堪防住了这波子弹的突袭。 优秀的枪手不仅仅依靠枪械的优势，还会利用技巧打乱对手的节奏，最后接上后招。冯老的后招就是那枚躺在他徒弟的狙击枪膛里的子弹。 满打满算起来，星繁亲手击杀过的人一个没有，尽管他接受了数年的狙击训练。曾经的他只配给别的主力狙击手充当支援，也就是补一枪或者提供火力掩护。他最好的战绩除了昨晚重创苏正严外，就只是打掉一个人半条腿而已。那时他负责的是拦截支援的部队，而那时刚刚执行过两次任务的星繁经验缺乏，在紧张的情况下打穿了支援部队队长的左膝盖，那人自然半条腿从膝盖以下都没了。打残一人，仅此而已，后面的部队虽然因为恐惧没有继续上前，星繁也错失了第一次击杀敌人的机会。 但现在不同，导师给了他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他有机会施展出自己学习多年的技艺，亲手在自己的战绩本上写下浓墨重彩的第一笔。 “沉下心来，狙击镜里的目标与常人无异……”星繁无数次在内心重复导师的教诲。 目标在狙击镜里不断出现又消失，这很正常，因为布拉德沃夫在飞速移动中，捕捉快速移动的目标是难度极高的狙击。 突然不知何时，星繁内心的声音消失了，他听不到身边一丝一毫的声音，即使是近在咫尺的枪炮齐鸣，眼中看到的只有那一抹金色中的纯白——那是布拉德沃夫的胸膛。 接下来的时间对梁星繁来说如同永恒，在他一生中这每一毫秒的时光都记得清清楚楚，无论何时回忆起都如同昨日发生一般。时间定格在他扣动扳机的下一个瞬间，这天地间少了一道光芒，多了一抹血色。 布拉德沃夫是睁着眼死的，他很不幸，根本不知道自己死于何人之手；但他也很幸运，因为他并没有时间为自己辜负了黄启感到懊悔。某种程度上说，这对老搭档死得其所，起码圣殿骑士团的车队成功撤退了；但从另一个角度上看，他们死得也很憋屈，因为到最后他们都没看到对手的正脸。 梁星繁没能记住接下来王叔是怎样把他扛在肩上欢喜地往山下跑，甚至连尊师的欣慰笑容他都只记得一个轮廓。他只记得在镜筒里看到的那抹血色，就像预示着他的人生，在夺走他人生命的过程中绽放光彩。 站在甲板上看着天上飘扬的细雨，羽芒觉得心里很堵。虽然星辉只有五分钟不到的路程了，但他的前路迷雾重重，却又有那么多重要的事等着他完成。理性告诉他必须将拉瓦锡和底密尔放在首位，但在最近几周里他的头脑中多了一些被他埋葬了许久的东西。这种东西放在平时他会称为导致头脑发热并影响思考的感性，但感性并不是完全没有道理的。琳菲的魂魄还放在那个亡灵法师手里，尽管人海茫茫中找一个行踪本来就隐秘的亡灵法师已经很难了，尽管那个亡灵法师已经把琳菲的魂魄炼化了。 但羽芒却无法压下头脑里逐渐窜起的热流。前几天应翔天在佣兵团里说了一句话让羽芒一直难以忘怀：“我也许没有什么追求，但我只希望在我倒下前，你们两个能安全。” 虽然应翔天立刻被灵儿嘲笑说他是泥菩萨过江没有实力还想保护队友，但羽芒在那时开始心中就越来越感到怪异，这种感受他已经丢失很久了。 两年前他以为自己永远失去了这种感觉，失去了这种能信赖他人的感觉。虽然灵儿让他看不透，但将事情交给她来办总是能让自己感到安心，这种感觉也是相当奇特。 想到出神之处，羽芒左手不由自主地摊开，随着空间之力晃过，手心里出现了一个布质面罩。这个黑色的面罩是底密尔探员的专属装备，里面不仅有连接进特殊波段的传声器，还有一个精密无比的夜视仪，这些都是西方机械师才会制作的仪器，底密尔当初为所有核心探员准备一套可谓是花了九牛二虎之力。 传声器只会与探员的搭档连接，外人是无法主动连接单个探员的传声器的，除非动用底密尔最高层的权限启动总部的传声器，那个传声器可以强制连接方圆数十千米内的所有底密尔传声器。 由于传声器的有效传导距离有限，平时关闭着的它就只会静静地紧贴着面罩内侧，等待主人的开启。如果搭档的传声器在有效传导距离内，开启后的传声器会闪烁三下绿光，以示可以开始通话。 羽芒失神地望着面罩里被他开启过无数次的传声器，曾经它连接着自己最信赖的人之一。半晌后，羽芒鬼使神差地开启了这个尘封两年的传声器。 黯灭两年的传声器闪了一下红光，宣示着告罄的电量，这也很正常，毕竟两年没动过了。亮起又暗淡下去的红光让羽芒觉得它就像自己这两年里如同落水狗的生涯，如此无力。思绪如同泉涌一般侵入脑海，让羽芒本来就因雨水打湿的睫毛低了几分。 预示缺电的红光只会闪烁五下，然后传声器会使用最后的几丝电量直至耗尽。 就在羽芒想要关上传声器止住自己思绪的源泉时，红光按时消失了，但取而代之的不是最后的暗淡，而是一丝微弱的绿光。 绿光闪烁了一下，黯淡下去。羽芒的眉毛扬了起来。 绿光又闪烁了一下，又黯淡了下去。羽芒的左手有点颤抖。 绿光最后的黯淡带走了它最后一下闪烁。炼金术士将面罩贴在了耳边。 “沙……原来……沙……你还活着……沙……”微弱的声音因为不稳定的电流变得断断续续，这声音差点让羽芒将面罩掉进星辉的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