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书屋 - 都市小说 - 长夜渐觉冰冻在线阅读 - 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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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跑了和尚跑不了庙,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我对这两句话所有的深刻体会,是在林婉儿怀孕以后。这次是真的,谁都没逗谁玩,说来就来了,不带一点可疑的。

      我在基金公司混了整个七月,跑了不少地方去发展业务,保险公司的宣讲大会我潜进去过,一些搞直销的公司开业务大会我溜进去过,但效果完全差得像坨屎。一个月下没签下几单,劲xiele一大半。虽说月底挣了千把块钱,但总感觉不是那么回事。

      张谅和梁大生在电视台混得还不错,两个人都跟着记者见了不少世面。梁大生走狗屎运,冒充了一回出镜记者还上了电视,当天晚上就特意带着我到北园南门外包子店里吃包子,提醒我注意碎城的新闻节目《第一时间》,因为他要出场了。

      张谅也不错,去了一个月虽说没上镜,但写了不少稿子。每次电视台播放新闻,但凡出现他名字的字幕,他都专门用相机拍下来,规规整整地整理了好多张图片,说是以后找工作这个能顶大用。但后来,这好像并没什么卵用。

      其实这些都是次要的,虚的。最重要的事,其实是张谅一直苛求有个姑娘主动爱上自己的愿望,真他妈的实现了。就在那年夏天,在电视台,他的小女友柳柳出现了。柳柳也在电视台实习,父母都是吃皇粮的,她比张谅高一届,再过一年就要毕业。这个即将毕业于暨南大学新闻专业的女孩子,在此后的漫长时间里,将占据少男张谅的青春最美的年华。

      暑假的生活虽说过得枯燥无味,但也不算寒酸。除了吕定放假回了老家,张谅和柳柳热恋之外,我们仨平时稍微有点空的时候,就一起喝酒一起吹牛皮,碰上林婉儿有空不忙,她还主动下厨烧几个菜给我们解解馋。

      有天晚上,张谅心血来潮带着柳柳,喊我和梁大生吃了顿饭。饭毕,张谅和柳柳卿卿我我玩也似的不知所终,梁大生腆着肚子回宿舍用功。我也闲得蛋疼,喝酒喝得一身酒气,收工回清泉湾等候林婉儿下班。

      我闲得很,林婉儿每天都很忙。今天不是这个富二代结婚了,明天就是那个千金小姐嫁人了,他们婚庆公司整个七月到八月,好像就没闲过。我甚至以为当时整个世界的人都在结婚,除了我们这些学生狗。

      回到清泉湾,门还锁着,情知林婉儿还没回来。一路游荡到我们的小窝,浑身燥热得不行,我干脆脱光了到厕所里冲凉。凉水澡冲完了,我在地上的凉席上四仰八叉躺着,等候林婉儿投怀送抱。

      自从豆蔻离开以后,除了北园宿舍那仨货,我们的小屋几乎就没再请进过其他的人了。之前豆蔻住过的那间房子,现在被房东赁给了一个姑娘住,看样子是学生,说不定和我们是校友。不过却完全没有交集,很少有正常日子照面的时候,懒得接触。

      不知过了多久,楼道里传来小碎步的声音。归有光“能以足音辨人”,我也能,一听这声响,就知准是林婉儿回来了。我赶紧拿了条毛巾裹在身上,脚步声已到了门外,门“吱呀”一声,一个身影闪了进来。

      天气燥热,一台老旧的落地扇“嗡嗡”作响,像只蚊子在歌唱。我爬起来走上前去一把抱住她,亲一口,说,今天怎么又是这么晚回来?

      门后的林姑娘明眸忽闪,胸口起伏喘着粗气,像受了很大的委屈,突然双手垂打在我的胸前,哭起来。

      “粑粑,都怪你都怪你,我真的有了。”她呜噎着声音哭道,“我这个月又没来。”

      我长出了一口气,心说以为多大屁事,肯定又和上次一样,虚惊一场。不过瞧她那认真样,我只好一边轻抚她的头发,一边安慰她。

      有什么大不了的啊,肯定又是你在自己唬自己了啦。我憋住不笑,把她像只猫一样,拥在怀里爱惜地抚慰她的羽毛。

      “不是不是,这次是真的。”她急匆匆地申辩,“我已经用那个东西检测过了,两条线都变色啦,你说能是假的吗?”

      我松开她,从床头拿起一件衣服胡乱地穿上,从抽屉里取出一根早孕试纸,说,去,到卫生间取点尿液过来,让粑粑来亲自给你检测一下。

      自从上次冒险差点出意外之后,我就准备了不少的早孕试纸放在抽屉里,以备不时之需。人是一种很奇怪的生物,快活时忘乎所以,来事时摧枯拉朽。

      等林婉儿去取尿液的当儿,我在心里盘算她怀孕的可能性。怎么想都不可能,倘是有漏网之鱼,那么也许就是那次罢,在她例假刚刚结束的夜里,有一群斗志昂扬的种子,飞进了她的身体里。

      她很快小心翼翼地取来了尿液,放到地上调转身子就跑,然后就躲在一边痴痴地笑,好像这事突然和她没有关系了。一切准备就绪,我庄重地又检测了一回,一看那两条警戒线,心里咯噔一下子就慌了。

      那分明地,试纸上的两道杠齐刷刷地亮了,我的脑袋忽然变成了千斤锤。我不死心,拼命甩,像医生拿着体温计一样,甩到胳膊发酸第二道警戒线上的水印消退掉。他妈的,这次看来是来真的了,真栽了。

      忍不住心里痛骂了自己一千遍,“*指挥大脑”,想起张谅曾骂我的那句刺耳的话,现在都成了刻骨名言。就这检验结果,明显坐实了林婉儿的疑虑,她的脸色“刷”地一下变白了。

      林婉儿扑过来,将头埋在我的怀里,委屈地道,“粑粑,我完蛋了,我不要生小孩子!你快想办法快想办法”,然后双手抓住我的衣领,前后晃呀晃的。

      我故作冷静地道,别摇了婉儿,你这一摇,我还以为是电影女主角有喜了呢。然后拍了拍她的头,吻了一下她的额头,说,没事,明天咱们去医院。

      事不宜迟,第二天又去了医院做检查,这回确凿无疑了,林婉儿真怀上了。冷静冷静,脑海里有点乱,像乱马齐奔一样,杂乱无章。牵着林婉儿的手,在医院里的过道里坐了很久,我不说话她也不说,我甚至连看她一眼的勇气都没有了。

      “我们走吧,粑粑。”

      许久之后,林娃儿挣脱我的手,站起来长出一口气,揉了揉眼睛,双手拉起我,将头埋在我的肩上,眼泪忽然涌出来,滑在我的脖子上。我下意识地抱紧了她,仿佛将要失去整个世界。

      一年后,2007年的九月,大四学业来临,我们从北园搬到了碎城大学的南园。有一天我一个人走在树荫葱郁的校园内,回望来时路,回思一年前的种种变故。怯懦而无助地想,倘若一年前没有打掉那个孩子,倘若那以后林婉儿没有死,也许现在那个襁褓中的孩子应该会笑了罢,但我的婉儿却再也不会来了。

      一念及此悲哀像条死尸一样从记忆中里爬出来,找一个无人的角落,在天光混乱的时间,在秋风初飞的季节,为早已香消玉殒的林婉儿,半坐在一堵肮脏的砖墙之畔,点一根灼手的烟,忍住滑落在眼眶的几滴干涩的泪,空虚如灰色的铅泄入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