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
既已注定恶果,那么总要有人来解决。既然这个孩子来了,生还是死必须有个了断。所谓虎毒不食子,眼下这话成了完全的屁话,它解决不了我的问题。多年以后,一个人回头去望,只有一种冰冷彻骨的感觉,但时过境迁,当初那种支离破碎的颓败感,今生都不会再有了。 对于孩子的去留问题,我和婉儿的意见一直相佐,且彼此的态度背离严重。一开始她倾向于打掉孩子,而我想当然地投了反对票。当年全国各地陆续出现了一批高校学生结婚的新鲜事,这给我的思想开了天光,总觉得等到毕业那一天,倘若我也抱个孩子回到老家去,说不定全村的人都会仰视我。 回去清泉湾的当夜,我们对月遥望,一段沉默之后,我向林婉儿发表了自己的观点。“孩子生下来完全没有问题的”,我暗笑自己的大胆,“大不了你休学一年,一年时间足够把孩子生下来了,况且校园生子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我甚至戏谑地安慰她,婉儿你看,等到明年这个时候,你突然就像变戏法一样,抱个孩子出现在同学面前,一下子我们就为人父母了,这岂不是太好玩了。况且大学一毕业,当别人都劳燕分飞的时候,我们都一家三口了。 道理好像一下子就通了,怀孕的思想困境突然消失,也不提打掉孩子这回事了,瞬间又喜笑颜开。林婉儿是个个性太强的女孩子,行事有时候独立得几乎没有我的用武之地,比如她几乎一人撑起了舞蹈社的半边天;但有时候又率真柔弱至极,做事小心翼翼,总要有人给她拿主意才行,比如眼下怀孕怎么处理这事。 但以我当年对她的了解,和后来再见到形形*的女人,一个不容置疑的事实是:女人的柔弱率真的天性,其实只会呈现在一个她所爱的人的面前,除此无它。只是当所有理解和明白成为事实以后,林婉儿却已躺在遥远的静海县的田园里,任香魂缭绕,弥漫这世间。 这欢喜的心情不过短暂停留了一夜,次日林婉儿就反悔了。“可是我妈那里我要怎么去说呢?她还指望我读完大学,回去到她身边。但现在我却告诉她,我恋爱了同居了?然后还怀了一个小孩子?!”林婉儿语气里突然夹杂着难以承受的恐惧,语气仿佛换了一个人,像一个无助的小孩子,“不不不,不能生下来,不然她一定会气死的。” 这种答应之后又翻脸的严肃事件,以前没在林婉儿身上发生过。我一听这话吃惊不小,本想大发雷霆,比如责问她为什么出尔反尔,但忽然想到她的矛盾其实都是我带给她的,顿时就没了底气。如果不是我图一时之欢,她哪里会遭遇这样的事? 我换了一副嘴脸,苦口婆心地和她讲道理,就像当年我开导患了高考恐惧症的陈思琪一样。林婉儿只是摇头垂首,揪自己的头发,不答我的话。我终于忍不住,佯装对她发火,赌气不理她。我走到门外点一根烟抽呀抽,抽得嗓子冒火一样难受。 我以为她会过来求饶,即使过来哄哄我也行。但身后静极了,掐了烟回头去看,林婉儿却已不知何时躺在了床上,默默地侧着身子,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发白的墙,神情发呆像傻了一样。我的心顿时就冷了。 她小时候父亲没了,最怕别人不理她,即使她长大成人,还总是没能改掉这个缺点。见她如此,我心疼极了,走过去喊她也不理我,只是如蚊蝇唱歌一般,发出极小的声响,不停地自言自语,翻来覆去就是那两句,“粑粑不理我了,粑粑不疼我了,呜呜。” 我的心顿时就颤抖了,从与她相恋,我几乎就没对她发过什么火,即使是佯装的,两个人吵嘴的次数也寥寥无几,即使有也总是我向她求饶。如今在她香消玉损几年以后,时光飞逝,爱情早已沦为快餐的年代,每一思量我当初做过,每一件令她伤心哭泣的事情,心底便要向她下跪忏悔。 此刻,看她寂寞和羸弱的样子,不心疼是假的,但又想着我还是不是要说服她,令她决意生下这个孩子。看她满脸泪痣,我又心软了,话到嘴边就咽了回去。转眼过了三四天,思来想去辗转反侧考虑这事,后来心说算了罢,以后孩子总是会有的。孩子可以有无数个,但婉儿只有一个。既然鱼和熊掌不能兼得,还是要大人罢。遂答应了她,一切万事休。 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多了,准备手术费和寻找合适的医院。钱是有的,不够的话再筹措也不是问题。小医院是不能去的,卫生和安全系数都太低,毫无保证。但你知道狗血一定是伴随剧情的,不然这故事听起来也太稀松平常了。 如果你没有经历过这种事情,你永远无法琢磨生活是多么地cao蛋。是的,当一切准备就绪,生活突然又玩了我一把。是的,我要告诉你的是,林婉儿又变卦了,她要生下孩子。现在整个事情乱套了,折腾一番之后,她突然再次反悔了,决意要生下孩子。
这原本是我之前最想要的结果,但在看见她因为害怕她mama知道这事,对她失望痛苦心酸,不知淌了多少流泪之后,我花费了诸多心思说服自己答应她,孩子不要了。但现在,她又突然告诉我,想要生下这个孩子,玩我呢! 其实所谓孩子,根本就不存在,最多只是个胚胎罢了。接下来就是我俩的精彩辩论。女人真是个奇怪的生物,正反态度都能随意搞出一大套理论来支撑自己的观点。只不过她摆出的一些观点,全是我之前用来说服她生孩子的话。对我而言,毫无新意。 唯一不同的是,她提到她mama,提到自己。“我妈那里不用粑粑cao心,我自己来和她说,mama只有我,我只有粑粑,孩子是我们两个人的。不论怎么样,mama一定会答应我的,答应我生下这个孩子。” 林婉儿这道理好像是那么点回事,但当初她说得可是另一套。“况且,最重要的是,粑粑,”她目光严厉,神情严肃,“这是我自己身上的rou,粑粑,我忍不下心打掉它。” 说到这里林娃儿哭起来,好像她那肚子里的孩子立刻马上就要被打掉了一样。她一席话搞得我心烦意乱,她说的倒好像都有道理,但我满肚子火要喷出来,不然我还轻声应了不成? 林婉儿说得对,那是她身上的一块rou,母性激发了她最原始的本性,决意要生下那个孩子。但对她而言不幸的是,因为当初她又不愿意生下这孩子,我已也改变了当初的意见,决意要她打掉这个孩子,且没有商量的余地。 时间过得太快,从确认她怀孕这个事实,到中间我们各自变卦,以及辩论赛一样的谈判和说服,时间在无声无息中就走过了两周。这么说罢,我根本无法再说服自己接受这个孩子。林婉儿,我也无法再接受你的善变,孩子必须得打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