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生活,原本一切都平安无事,错乱总是让人措手不及。2006年的盛夏,关于婉儿关于那场堕胎事件结束后不久,新学期就开始了。九月开学没多久,林婉儿病了,很严重,是那种能极为摧残人身体的病。这事只能怪我,病因是八月份堕胎留下的后遗症,很严重的妇科病。 一开始,她没在意,我也没在意,只是到小药店里拿了些西药来吃,但丝毫没有解决问题,反而加重。最明显的特征是,那几天林婉儿身体奇痒难忍。我带她只好再次回到计生所,找到贾院长。检查之后,贾院长说婉儿的病是因为流产卫生清洁不够,导致的泌尿系统感染,菌群滋生,以致铸成大病。 闻听此言,内疚感使我感到沮丧和歉疚,是我太大意了,没有照顾好婉儿。让她遭遇精神和身体的双重之痛后,还要再次遭受一轮新的身体戕害。贾院长的态度也令我感到震惊,她把我狠骂了一通,说我简直是个混蛋。她刚堕胎肯定要认真护养,这是明摆着的事情,她小不知道,你比她大,怎么会想不到? 可是,我确实是没有想到。婉儿发病以后,我以为是小病不妨碍,仅仅拿了一点药给她吃,又耽搁了几天,终至于病情加重。那几天里,婉儿又遭受了几次非人的待遇,病恙折磨得她在床上哭喊着打滚。见她如此却又帮不上忙,我只想给自己一刀,胡乱将自己杀死。只有那样,我才能在她死去四年以后,在回忆起她那时的痛苦经历的时候,心里稍感一些平静。 病既然确认,接下来要安排如何治疗的问题。贾院长的态度是,若想病人不受病痛折磨,最好是用一种“蓝氧杀菌”的方式来彻底根除。但这种治疗方式必须连着治疗一个月,完完全全做一个疗程,才有彻底治愈的可能。否则,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今天做了明天断了,以后复发的可能性很大,而且对以后的生育影响极大。 按照贾院长的计算,倘是想一次性治疗根据这病痛,必须要使用蓝氧杀菌的治疗方式,每次两百元,持续治疗一个月每周两次,费用预计一千六百元。我没有精力去考虑这话里有多少真假成分,既然说了,便砸锅卖铁也是给婉儿治疗的。 但此时此刻经济的问题终于暴露出来了。八月份带婉儿去堕胎,已经花去了数千,其中大半的钱是凑来的。如今这时候,我口袋空空,全身上下已没有多余可用的钱了。捉襟见肘,经济入不敷出,简直要穷困了我。但怎么办呢?一想到婉儿翻滚在床上,痛苦的样子,我的心就要抽搐了。 家里的父母那里我是不敢说起这事的。开学前,八月底我回了一次老家,返回碎城的时候,老娘把九月到十一月份一个季度的生活费全部给了,加起来也不过一千五百块钱。每月五百块的生活费,两百多块用来吃饭,剩下的买些生活日用品,大约已经所剩无几。 之前,我们在清泉湾生活,婉儿在舞蹈社会接一些演出活动,我在外面还做了些兼职,用以补贴在清泉湾的生活开支,但现在只能看着口袋里的钱如流沙一点一点消失殆尽。另外一条路,我已经没有理由和借口向老娘和老爹开口,穷困和窘迫使我感到窒息。两者兼而有之,经济上胆战心惊自尊上虎头蛇尾,一切的矛盾将我围困起来,不得翻身。 如今婉儿病体在眼前,急需治疗,身边的同学和朋友已被我搜刮一遍,这张嘴是再也开不了口了。大家都是学生党,没有谁会有更多的钱,拿来填我这口锅。即使有,我也拉不下这张脸。如今总是要想一个万全之策,即使只能挖东墙补西墙,也要这么做,一则继续给林婉儿治病,二来也好买些调养品给她补养身子,三则还要支付清泉湾接下来价格不菲的房租。 林婉儿已经看出我如今的窘迫,挣扎着要组织舞蹈社团的成员继续参与演出单位的演出邀请,全被我拦下。这样的时候,如果我放她出去再去参加那样强度的工作,我还算个人吗?其实,她有问过我钱的事情,但我怎么说呢?每一次我都要编着瞎话来骗她,告诉她我在外兼职每天都有进账,钱的事情她完全不用考虑。 时间进入九月中下旬,用口袋里最后一个硬币换回一个冰棍之后,我的经济终于崩溃了。我从没有经历过如此摧枯拉朽的现实,也没有遭遇过如此糟糕的现状,生活像是随意撅了一个坑,就把我丢进来了,我爬不上去了。 有一天上午没课,我漫无目的地荡在碎城大学破败的北园cao场上,吮吸完冰棍上最后一滴水,面无表情地抽着烟,想接下来要怎么活下去的事情。房租又要到期了,婉儿的病这周刚做了一次,后天就要做第二次了,但现在两手空空,简直比死还难过。 所有不堪的事,全都拥堵在胸口,感觉生活快要把我挤压玩完了。烟抽完了两只,起身围着cao场跑了两圈,焦躁夹杂烦乱不堪,累得不行。抬头看见不远处的陈佳美,她和一女生手挽手在cao场散步,她也看到了我。 哎,李絮,你怎么也在这?怎么你家哪位林姑娘呢?陈佳美问。
跑步呗,兴你跑不兴我跑啊。我心情不大好,对陈佳美也没怎么客气。 哟,说哪里话。看你在这跑步,我随便问问呗。陈佳美语气中带着娇嗔,哎,问你个事,我说你们家婉儿怎么回事,好一段时间没见她了,上次打电话给我说,家里有事回家了,怎么这么久了都不回来。 哦,我也在纳闷呢,我昨天给她打电话,她说家里的事快处理完了,说是下周就能回来。我随口编了个理由,其实我也不知道婉儿到底什么时候能回校,这要看她恢复的速度,和我筹到钱的情况。 你回头和婉儿说说,让她赶紧回校,社团好多事,我都推掉了好几个演出机会了。陈佳美语气中夹杂不满,咱们社团一大家子人,哪个不是在迁就她! 听这话,我老大不痛快,心说什么迁就不迁就,你行你上啊。嘴上一哆嗦,回道,社团那么多人能歌善舞的人,总不至于独缺林婉儿一个就不运转了?跳个舞嘛,少个人多个人还能怎么地。 陈佳美听出我话里的火药味,脸色泛红显然心里不大快活,一叉腰,回道,你可不要这么说啊,婉儿是我们社团的顶梁柱子,她不在和缺一个两个其他人不一样。再说,我们这不是也挂念她嘛,演出是一回事,想念她也是真心话,是不。 我心情稍微舒坦了一些,说,放心罢,我晚上再给她去个电话,催她早点回来。有消息尽快告诉你,别担心就是。 那你可就费心了,我们先走嘞。说完,陈佳美挽着同行那女孩,径直走开去。很远之后,我听见陈佳美忽隐忽现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不知是否故意说给我听:要是又能编又能跳的,还能轮到她林婉儿? 说实话,我其实很想跟上去狂殴陈佳美一顿。林婉儿是舞蹈社团的核心,林婉儿不在,社团对外的演出活动几乎就要停滞,也就无所谓费用进账,她自然心中不快。但是她刚刚那番态度自然也不能怪她,因为她完全不知这里面发生了什么事。算了,就这样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