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钱的问题解决以后,林婉儿在清泉湾又静养了小半个月后,病恙才彻底断绝。但那时,她整个人已经形容枯槁,瘦弱得不像样子。舞蹈社的成员和115宿舍那三头猪不明就里,拿我开涮,笑称一定是我对林婉儿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才使她至于如此。我笑着,不说话。 其实我能干出什么样见不得人的事情呢?如果有,那么算起来,我干过的无耻的事情其实已经太多了。一场意外,我带给了她一次短暂的生命欢喜。一把刀,让我亲手杀死了她腹中的孩子,残杀了她生命的延续,彻底崩摧了她的心。一场病,从精神上和rou体上,摧残了甚至摧毁了她的身体。还有那场车祸。一个月后,一场诡异的车祸夺取了她的生命,鲜血涂满一地之时,就是林婉儿的死亡之日;光阴停留之际,就是她的躯体毁灭之时。 多年以后,我游走在北方的城市,回头思量这草菅人命的2006年,林婉儿为什么会死去?死在那个深秋的时节。辗转反侧一念及此,知道无论怎样我都难辞其咎,我是最大的凶手。这是个没有任何理由推脱的事实,宿命点看,当年如果我没有认识林婉儿,她没有和我在一起,也就无所谓后来发生的那一系列是是非非。这种假设虽然很混乱和没有逻辑性可言,但无疑这一点恰好佐证了已经发生的事实,她直接或间接地死于我手。 那个百无聊赖的中午,陈佳美从我身边扬足远去,我继续为钱的事情烦闷,围着cao场又跑了几圈,看了看时间,快到了中午,我得赶紧回去给婉儿做饭。治病静养这段时间,她的病痊愈得很快,几乎没有复发,我的心稍稍安宁了许多。 这期间因就着要好好照顾她的机会,我一直在和简陋的厨房打交道,竟然也学会了不少她喜欢的菜品的做法。林婉儿甚至开玩笑地说,等过不久她病好了以后,说不定我都可以做大厨了。我笑她的天真,笑她的天马行空,甚至笑她的痴想。婉儿,你再也没有机会,吃一顿我做的饭菜了。 跳出cao场往东门走,那里是回清泉湾的最近的路线。出了碎城大学北园的东门,一团风从马路边飞起,远处的一张沾染了灰尘的圆角卡片,轻轻地落在了我的脚边。我百无聊赖,随意地捡起来看了看,扬手打算扔掉它,一秒钟后我放弃了这个决定。 那是一张印刷得极其粗糙的卡片,正面写着四个大一点字:民间借贷,下面是业务范围:办理大小额度信用卡,个人或单位信贷业务、pos机销售、信用卡代还等前期无费用。最后是联系人和电话信息等。 我简直如坠天堂,闹心很久的事情,终于可以解决了。一连多日令我烦恼苦闷的钱的事情,现在我一个电话不就可以解决了么。我以前听别人说,这些民间放高利贷都是祸害,倘若一时不慎就有可能栽进去。如今看来未免不是危言耸听了罢,而最实际的问题是,关于筹措钱的事情,我真的没有办法了。房租要交,婉儿的病要治,调养身体的要花钱,等等诸多事情,需要我去处理,且没有半点迂回之地。 老娘说,谁都有个困难揭不开锅的时候,儿女情长,英雄气短,一分钱难倒英雄汉,我现在是连一个破盆烂罐都没有的人了,只剩下一身皮了。不过一想到这个电话打出去,这一步走出去是对是错,心底就杂乱无章。 踯躅犹豫了多时,卡片在手心里握了很久,掌心的汗不断地冒出来,几乎要浸湿了卡片,那串电话号码都快要模糊掉的时候,我终于拨通了电话。犹豫彷徨之后,我还是走到了那一步。 现在我想到,很多年轻人走上犯罪的道路,其实都是一念之间的事情。每个人行走的道路上都会有一个拐点,拐点一侧是一种人生,跳过那个拐点则完全就是另外一个人生了。 接下里的事情,似乎就好办多了。电话一通,说明来意,谈借款条件,利息结算等等,然后约地方见面。这事从头到尾都是我一个人办成的,没有其他人参与,也没有其他人知道。 这笔钱我一共借了八千,期限两个月。钱拿到手实际只有七千二,利息是按月息5分算的,八百是两个月的利息,提前就扣除了,根据口头约定到期须一次性还完八千。我几乎没有谈判的筹码,一切细则全部按照对方的要求来。 我没什么可抵押的,只能把身份证和学生证抵押给了对方。对方阴阳怪气地笑了一下,看得我心里发毛。高中时看古惑仔,一直苦于没机会自己亲眼看见,现在和这些人贴身打交道,我才感到脊背冒凉气。拿到钱的时候,我的腿肚子一直发抖。但也想不了那么多了,只想着怎么解决开销的问题。至于两个月内怎么还清那些钱,我心里根本没底。 时间过得太快了,一晃眼大半个月过去了,天可怜见,林婉儿的病基本已康复。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我开始焦虑还钱的事情。婉儿康复以后,我合计这段时间的开销,手里还剩不到四千块。花掉的那些钱,我也不知道到底都花哪里去了。我留了五百做生活费,凑足三千五还给了对方,还有四千五要还。八千是笔巨款,四千五对我而言也逃不出巨款的窠臼。 第一次还款是在碎城大学东大门进行的,对方收了那三千五,态度一改从前,斜着眼说,你叫李絮啊,我跟你说,距离你两个月还款期限时间不长了,赶紧想办法把钱凑齐了,过期了就是利滚利了。我们可不想和你一个学生为难,你懂的。 对于当年的我而言,这笔钱像一座大山一样压在我胸口,日夜焦虑。其实,我已经很努力了,当初那笔钱拿到手以后,当天夜里我就决定去兼职赚钱还债了。北园附近有个名叫状元楼的酒店,我依照小广告上的电话在那里谋得一份端盘子的工作。赚钱总算找到了门路,更没想到的是,这为我后来去上海端盘子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工作不算累,就是太过熬夜,每周一三五晚上过去工作,周六周末下午到晚上。工资每周一结,可以及时还高利贷。至于十月中旬,除去在清泉湾的房租和生活开销,手上已存够了一千元,我计划在月底先还一部分。 我一算,这笔钱还了后,还剩下三千五,最后一个月的期限。一个月我要凑足这笔缺口,显然太难了。时间过得飞快,十月底一眨眼就到了,我约了对方谈还钱的事,就在东门外的加油站旁边。之所以选择那里,是因为它距离东门很近,不至于被同学看见。同时,我也担心倘若三言两语话不投机动起手来,我可以抄最近的路逃走。
赴约之前,我和林婉儿说去见个朋友,让她先回清泉湾借机支开她。她没多想,和我在东门分手后径直北去回清泉湾。对方是两个人,钞票点完揣入口袋,问我还有其他事不。我吞咽了一口唾沫,小心翼翼地问他们,下个月底前我再还两千,最后的一千五能宽限我十天半个月么。 我自己是有计划的,到十一月份上半旬,加上帽子大概能汇给我一千块钱救急,和我打工赚来的一千,完全足够能还清所有的欠款,我的期望值是否可以不要算我的利息。其实,我和他们谈这些只能是自己的一厢情愿。毕业后,在登威公司坐上营销总监之后,我有机会接触过一些高利贷行业的人使我明白,这个行当的游戏法则是不允许他们有任何仁慈之心的。 什么?滚犊子罢你,想什么呢?其中一人道,我们只负责收钱,宽限时间这事你跟我们老大说罢。 我不急不躁,稳了稳心神,说,你们别急,我又不是打算不还钱,只是…… 什么,你打算不还钱。对方话没说完,我的鼻子上就挨了一拳,顿时血流如注。 “你不要动手啊,我报警了!”我没想到事情发展得如此不堪,一边后退一边四处查看,想着在这人来人往的地方,对方总不至于什么也不顾及。 报警!你也不打听我们这帮人是干什么吃的,警察能cao这份闲心,我们还能出来混吗? 我捂着鼻子,眼见退不得,只好像头牛一样冲着其中一个黄毛痞子抵了过去。我心里想着如果敌方不闪躲的话,一定能把对方撂倒。说时迟那时快,我头脑发胀耳边生风脚底抹油,鼻血沽沽下流,刚踩出去两步,另一个人拦腰一脚就将我踢了出去。 我觉得自己像一片羽毛一样飞了出去,并且在空中滑了一个优美的弧度,然后重重地砸在一个过路行人的脚跟前。落地的一瞬间,我在心里哀嚎了一声,这一次我肯定要栽到他们手里了。而且说不定热情的保卫科还会误将我送到校办公室,学院领导给我颁个见义勇为斗殴奖什么的。 我趴在地下,疼痛的感觉迫使我流出了眼泪,变成凸透镜,将眼前的景物和人放大数倍,极度的模糊。我吐了一口夹杂着涂抹的血,肚子没有感觉的疼,抬起头寻找敌方。不远处,我看见保卫科里的两个大盖帽一人拎着一根警棍,一边喳喳呼呼一边耀武扬威地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