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书屋 - 都市小说 - 长夜渐觉冰冻在线阅读 - 1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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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送走林母的次日,也即林婉儿死去一周后,我返回了清泉湾。我要去搜寻关于婉儿关于我们的最后记忆,哪怕一片薄如纸的印记,哪怕一丝轻如烟的气息。

      可是我知道,林婉儿你再也没有任何东西,可被我带走了。哪怕笑声哪怕哭泣,从此后你再也不会对我撒娇啦。你再也不会向我说起你没有爸爸的童年。再也不会和我一起肩并肩回到清泉湾去,回到我们的小家啦。你再也不会嚷嚷着像怕别人不知道似的,央我骑着我们的小毛驴接载你去嬉戏啦。

      我清退了清泉湾的房子,卖掉了那辆我们唯一的财产电动车小毛驴,带走了清泉湾里唯一属于林婉儿的几件衣服和几本书。哪些可以扔掉,哪些要保留,那些可有可无,我一一的梳理清楚,全部整顿一起放置在一个纸箱里,全部带走。

      这些都是婉儿最后的遗物了,只是人已消亡,一切都没有了,又能带走什么呢?记忆罢,言语罢,味道罢,什么带不走。能带走的,怕也只是一缕香魂妖娆,一瓢三千弱水,一张张存在于脑海中挥之不去,永不能消除的林林总总有关婉儿的图像罢了。

      退房当天,房东出来和我打招呼,等我结清了房租之后,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一回头,急切地道:哎,小李啊,你家林姑娘呢?

      那女人问我,脸上挂满了关心的慈爱。这世上,每个人都会有一些伤疤,但你的朋友或其他陌生人,却总会有意无意地揭开你最痛的伤口,血淋淋地问你发生了什么事。

      呃。我一怔,低着头躲避她的目光,不敢与她对视,胸口重若磐石,泪如雨下。

      我们是她同学,她病了回家调养去了。梁大生从吕定和张谅身后走出来,面无表情地回答她。

      张谅和吕定站在一边,举目望向外面,仿佛置身世外。房东怀疑地“嗯”了一声,环顾整个杂乱无章的房间,快步走出去,消失在我们的目光所及之处。

      婉儿的衣物,我把它规规整整地叠放在一个塑料袋里,几本书被我用一根红色线绳捆起来,安安静静地放在纸箱的底部,还有她的一本相册。关于她关于我关于我们的所有影像记忆。

      “我们来拿,所有属于你们的东西,我们都给你带走。”梁大生拦住我,走过来蹲在我身边,搬起看似充实却空空如也的纸箱,领我走了出去。

      在楼梯口,我停了下来,回头看一眼这角落这房子。这里我和林婉儿无数次欢聚的地方,还有当初豆蔻住过的房子,如今在我眼中,却处处都成了黑色的梦靥。当初,自从豆蔻被家人挟持离开之后,便再也没有其他的人住进过她曾经住过的房子了。

      如今,一个结局不详,一个已经死了。“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何不正是用来痛惜婉儿的最好悼词。“婉儿,我们走罢,粑粑带你走。”我在心里默念着,眼泪如逃,奔流而下。不知自己是怎样地走下了楼,怎样地出了清泉湾,五里巷像一条蜿掩曲折的蛇,在秋季金色的碎光里,铺展在我的眼前。

      回望来时路,这条我和林婉儿无数次踏步走过的巷子,如今都成了噩梦的轮回了。转上五里巷的小路,饥荒似的眼泪继续四散奔逃,喷涌而出。什么男儿有泪不轻弹,什么男儿流血不流泪,此刻全是他妈的鬼扯淡。

      如今谁也不须来劝慰我抚慰我安慰我,踏上通往合作华北路的五里巷,我的目光变得散乱,脚步像只无头苍蝇一样四处乱撞。摇晃到当年还没有更改站牌名称的“殡仪馆站”站台前,泪光闪烁间,我看见林婉儿像只蝶一般,摇曳着手臂向我呼唤。但这个今生再也不可能出现的场景,以及林婉儿再也不会发出的声音,盘旋在我混沌如泥的脑海里,头脑嗡嗡作祟。

      那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在殡仪馆站站台前,在一干素不相识的行人跟前,我像个怪物,像个丢失了心爱玩具的孩子一样,猝然堆坐在身后五里巷的围墙跟前,像个疯子,嚎啕大哭。

      林婉儿死去三周后,陈佳美托舞蹈社里的一个同学转给我两千块钱,说是林婉儿的演出费,但我意识到那次的演出费没有这么多,推脱不要,坚决不要。

      “是没有这么多,可婉儿说过你们欠了别人一笔钱,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人的钱,但我们知道婉儿很着急用钱。”说着,她哭起来,几乎是央求我收下。“可是我们没有什么能为她做的,我们每个人各自凑了一些钱,凑了这笔钱。”

      最终我还是收下了那笔钱,后来终究悉数转交给了婉儿的mama。大概两个月后,我从舞蹈社社员那里听到一个消息,说陈佳美在两周前辞去了舞蹈社社长的职务。至于原因,不详。但有传言在舞蹈社里流传,说陈佳美的辞职是因为副社长的死,因为愧疚,所以已经无心在舞蹈社里得下去。

      这是后话了,已无关我的事情。但从此后,我就没有再见过陈佳美,并且彼此之间再也没有联系过,虽然同在这校园。之前还欠高利贷的那笔钱,我还是最终没有抵过年少无知,回到老家去,从父母那里讨要了一笔钱,填补了那个漏洞。

      后来我曾想,当初如果我没有认识林婉儿,我们没有搬到清泉湾去住,没有偶然出现的那个孩子,以及一时贪心借下的高利贷,婉儿从没有去校外参加过演出……那么,命运是不是就不会对我和婉儿的mama那样残忍。

      如果时光真有可以倒流的洞门,我情愿自己从没有认识过林婉儿,我们从没有一起搬到过清泉湾这样的城中村去生活。那样她一定是愉快地生活在另外一个地方,大学毕业后或回到故乡静海县,嫁一个爱她的人,陪伴她的母亲欢愉地活下去。

      如今,我只能遥望遥远的北方,那个陌生的边陲小镇,以手抚胸喟叹:婉儿,如果有来生,你一定要好好地活着,做个命运富贵的人,且等我来生再与你相知相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