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接触
司马懿去世之后,司马师成为了魏国朝政的实际掌控者,魏少帝曹芳授予他抚军大将军之衔,执掌魏国全部军政大权。 为了进一步巩固自己的统治地位,司马师大幅重用了司马孚、郭淮、邓艾、傅嘏、陈泰、胡遵等司马家的心腹之臣,他先是让因先前与陈泰、郭淮合力在雍州逼退姜维的邓艾升任关内侯,加封讨寇将军,任城阳太守坐镇徐州,在军中提升了邓艾的地位,然后又让司马孚接替王凌担任太尉,而陈泰则留在雍州辅助郭淮抵御蜀军。 至于淮南和荆州方面司马师并没有做出大的调整,依旧由诸葛诞和王昶把守,黄河以北则交给了石苞和胡奋,可以说凡是战略要地司马师做出了妥善的安排。 除此之外,司马师对曹氏、夏侯氏两大皇室宗亲的残余势力仍旧没有掉以轻心,曾经有人对他说夏侯玄身为夏侯一族的领头人物,必须要将其斩草除根才行,可司马师却对这些人说夏侯玄并非是什么有野心的鹰派人物,不会有那个心思来反对司马家。 事实也证明了司马师的推断: 夏侯玄被召回洛阳之后失去了决策朝政的权力,依旧把自己整日关在家中闭门不出,研读各类古经典籍,以便于他专心著书立传。 虽然他对以曹爽为首的宗亲势力遭到血腥镇压感到悲伤,又因夏侯霸的叛逃和自己所受到的排挤感到失落,但夏侯玄在听到高平陵之变的结果时,内心居然忍不住松了一口气,因为在他看来,就算是自己不去刻意讨好曹爽,羊徽瑜的安全也不会有任何威胁。 在司马师看来,自己之所以不对他出手也是出于念往日的旧情,只要他安分守己,那么夏侯一族的其他人也就不足为虑了。 给予有功之臣封赏的过程中,有一个人的存在令司马师感到有些无所适从: 这个人便是贾逵之子贾充... 司马懿在世时曾经和司马师讨论过关于贾充的问题,因先前和贾逵之间多年来的互相提防和算计,司马懿不得不对这个知之不深的贾充高度提防,尤其是他为了赢取司马家族的青睐,甚至不惜出卖了对自己来说有如养父一般存在的王凌,实在是不能轻视于他。 所以在讨伐王凌之后,司马懿并没有及时对贾充予以封赏或是擢升,也不允许他继续留在寿春,而是选择将其带回洛阳听用,实际上暗地里派人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在那之后不久司马懿就去世了,司马师在完全接掌军政大权的初期需要应付的事务也很多,并没有那么多的精力去管贾充的事情,也想故意将贾充晾一晾,暗中观察他。 等到司马师将心腹之臣都安插到位之后,刻意把贾充留到了最后,授予他黄门侍郎之职。 实际上对于贾充来说这不过是个虚职罢了,打从跟随司马懿返回洛阳之后,他就感觉到了自己所受到的冷遇绝非是正常的,他知道司马懿对自己的提防远胜过信任,即使是在司马懿去世之后,这种谨慎和提防也在司马师的身上继续延续了下来。 贾充很明白,自己很难在司马师的麾下得到信任和擢升,若不再想一个妥善的办法,恐怕自己就得一直这样碌碌无为下去了,那么离自己心中的抱负会越来越远。 想到这里,贾充开始寻求其他的途径。 直到有一天,他和司马昭在一次宴会上的相遇,彻底改变了贾逵的命运,也改变了司马昭的命运... 公元252年(魏嘉平四年)五月,司马师接受了朝臣的意见,推举贾充之岳丈李丰为中书令,由于李丰在司马懿和曹爽的多年争斗之中左右逢源,并没有得罪其中的任何一方,所以在曹爽覆灭之后,李丰也和鲁芝、羊耽等人一样,被排除在曹爽一党的名单之外,不仅没有遭到灭门之祸,反而被重用擢升。 就任中书令后,在女婿贾充的张罗之下,李丰在家中设宴庆贺,为了表示自己对司马师提携之恩的感谢,他还特地邀请司马师和司马昭兄弟一同前来赴宴。 等到司马师和司马昭来到李府之后,李丰当即带着自己的儿女们来到大门口亲自迎接: “大将军和新城候能来,真令下官寒舍蓬荜生辉,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司马师瞥了一眼李丰身后的贾充,然后又将目光移回到了李丰的身上笑道: “中书令大人客气了,我们同朝为官共为天子效力,今日大人荣升设宴,诚意相邀我兄弟二人,我和昭弟又怎么敢不来呢?” 一听司马师这么说,李丰吓得连连拱手作揖,神情紧张的说道: “大将军此言真是折煞下官了,快快请进...” 在跟随司马师从李丰家人身旁的经过的时候,司马昭的眼神和贾充对接了一下,这本是一个无意之间的举动,但不知为何司马昭的目光却被牢牢的吸引在了贾充的身上。 由于当时司马师的地位远胜过司马昭,所以当场所有的目光都被司马师所吸引,并没有过多的关注司马昭,所以司马昭所受到的待遇明显不如司马师那般的众星捧月。 他一个人坐在酒席之间,静静的听着司马师和群臣之间的交谈。 突然间,贾充端着酒壶走到了他的席位旁,弯下腰给司马昭边斟酒边说道: “这种场合,想必侯爷您一定很不喜欢吧?” 司马昭看着贾充笑道: “也谈不上喜欢不喜欢,真要是到了这个位置也就无可避免了。” 说罢司马昭便伸手示意贾充坐在自己的正对面,然后和他开始交谈起来。 在彼此的交流之中,司马昭意识到贾充是个很有才能的人,他对当今天下局势的各种见解往往都和自己不谋而合,就像是自己肚子里的蛔虫一样,但真正让他对贾充另眼相看的,却是另外一点... 贾充借着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司马师所吸引,从而没有什么人注意自己和司马昭的间隙,对司马昭说出了一个令他极为震惊的观点: “如今魏室就好比当年的汉室,已犹如风中累卵,这一点想必侯爷和大将军都很清楚。” 一听贾充这么说,本来已经端起酒盅放到唇边的司马昭,又将酒盅轻轻放回到了桌案上,他已经灵敏的嗅到了贾充的话外之音,只是他更愿意听贾充把这个事实说出来: “你到底想要和我说什么呢?” 对于贾充来说,自己和司马昭所要说的这席话,也正是把自己引荐给他所下的赌注,如果司马昭心中并没有吞并魏室,进而一统天下的雄心壮志,那么自己特意做出的安排就全部都白费了,所以他所赌的不仅仅是司马昭能否看中自己,关键是他有没有那个野心... “之前在下不知道,侯爷您心中所想的和在下是不是一样的,然而此刻当在下和您在如此近距离和您接触,在下基本可以确定了,您和在下的心志是相同的...”
在听贾充说这些的同时,司马昭的眼神开始变得越来越锐利,他缓缓凑到了贾充的面前与他四目相对,声音也变得格外低沉: “你可知道,你接下来想要说的话很有可能会让你和你岳父一家人头落地?” 贾充自然很清楚自己所说的话会引起什么样的后果,可他一点也不害怕,反而愈发自信起来: “也正是因为如此,在下才只将这些话和侯爷您说,不是吗?” 仔细凝视了贾充许久之后,司马昭突然笑出声来了: “不仅向‘鹰视狼顾’的继承者献媚,反而还想要亲手毁掉曹魏的江山社稷,若是你九泉之下的父亲听到你说出这番话,想必会从坟墓里爬出来臭骂你一顿的。” 没想到贾充丝毫不在意这些: “家父在位之时魏国乃是最为强盛的时候,且曹氏、夏侯氏两族之间的能人尚在,所以若是在下此刻身处那个时候,想必也会和家父做出同样的举动,可如今的局势已为令尊所逆转,在下心想若是家父在身处现在的处境,必然会和在下做出相同的决定,毕竟魏国的实际掌控者并非是两大宗亲势力,更非那个无能庸弱的皇帝,而是令兄以及侯爷领衔的司马家。” 说到这里,贾充用万分诚挚的口吻对司马昭表忠诚说: “在下对侯爷一片丹心,愿意竭尽全力辅助您与大将军成就王霸之业,还请侯爷明鉴!” 在接下来的短暂时间之内,司马昭一言不发,甚至对于贾充慷慨激昂的话语丝毫不为所动,他沉默了一会儿之后突然间脸色铁青,一把将桌案上的酒盏推到了地上,随即腾地一声站了起来,居高临下俯视着贾充,使得在场的气氛骤然间急转直下... 所有人本都在向司马师敬酒献殷勤,谁都没有注意到司马昭和贾充到底说了些什么,等到他们察觉到的时候,溅撒一地酒液的酒盏已经在地上翻滚着,发出了极大的声响。 正当所有人在司马昭和贾充之前来回扫视,因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而在内心里擅自揣测时,司马昭转过身拂袖而去了。 贾充的岳丈李丰深怕自己的女婿有什么不当的言辞,得罪了司马昭,于是赶紧向坐在自己身旁的司马师赔罪说: “小胥不懂礼数,得罪了侯爷,还请上大将军宽恕。” 事实上司马师打从一开始就已经察觉到了贾充和司马昭正在接触,只是他装作不知道罢了,他想要看看这个贾充到底想要干什么... 而留在原地的贾充,在经过短暂的呆坐之后,心里也开始忐忑起来,他甚至怀疑自己这么做是不是有些愚蠢,甚至开始为自己的生命安全感到担忧。。 一连数天过去了,怀着忐忑心情的贾充始终没有听到关于司马昭或是自己的任何风声,他开始怀疑司马昭是否将和自己的对话告知包括司马师在内的其他人,如果没有的话,那么他就可以断定自己这次的赌注是下对了的,司马昭所怀有的野心,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大... 对于贾充来说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么这才是他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