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共识
司马昭和贾充在宴会上所闹出的“意外”事件，很快便在群臣之间引起了小规模的议论，他们纷纷在猜测贾充和司马昭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以至于司马昭发那么大的脾气。 这件事也很快传到了荀勖的耳中，他也觉得其中一定是有什么玄机存在的，于是便找到了司马昭，借着众臣私底下谈论这件事为由试探司马昭的态度： “看来现在司马家在魏国的地位真的是如日中天了。” 散朝之后荀勖和司马昭并排而走，他发现司马昭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没有什么异常，但眉宇和眼神之间依稀透出了些许的若有所思，可见他和贾充之间所交谈的内容绝不简单。 荀勖的话打断了司马昭的思绪，他扭过脸问荀勖说： “这话是什么意思？” 荀勖答道： “难道不是吗？前几日你在李丰家中的一个普通摔爵之举，居然在群臣之间引起了热议，可见司马家的一举一动都在世人的瞩目之下。” 见荀勖将话题扯到了自己和贾充的谈话之中，司马昭便采取了沉默的态度，荀勖只好将话题挑明，开门见山的问： “对了，那天你和贾充到底说了什么？他居然惹你如此生气？” 这下子司马昭总算是确定了荀勖的真实目的了，他突然间停下了脚步，以至于荀勖短时间内没有防备，比他多走出了两步... 停下脚步的司马昭两眼直视着荀勖： “等我发现你和我真的是一条心之时，我会告诉你的...” 从司马昭的这句话明显可以看出，即使先前两人曾经在曹爽的手下有着极为默契的配合，但在内心身处司马昭对荀勖的信任还是有所保留的。 在荀勖看来，司马昭的刻意掩饰反而让他发觉出了其中的端倪。 若是司马昭不愿意将真相告知自己的话，那么荀勖认为只能去问另一个当事人了... 有一天，贾充的家中来了一位意外的访客，这个人便是荀勖、荀公曾。 起初贾充认为自己和荀勖并没有过甚的来往，两者也并不熟识，所以对于荀勖的突然来访，他还是颇感意外的，但转念一想荀勖和司马昭的关系非同一般，他此刻前来或许是来自于司马昭的授意，于是便恭恭敬敬的将他请进书房内。 下人上茶之后，贾充便命令他们离开不需打扰，随即一面伸手拎起茶壶给荀勖倒茶，一面笑着问道： “不知先生今日造访寒舍，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当，只是听闻公闾兄德才兼备，在下心向往之特来拜会而已。” 虽然荀勖隐瞒了自己前来试探贾充的目的，但贾充是个明白人，他一眼便看出来荀勖这个人不简单，不过细想之下也不奇怪，若是普通人的话又怎么能够得到司马昭的重用呢？ “这倒是奇怪了，先前在下在岳丈的席宴之中不幸惹怒了新城候，在那之后不知实情的人都认为我贾充触怒了新城候乃至司马家，所以纷纷对在下唯恐避之而不及，像先生这般主动来访的稀客，反倒是成了另类了...” 贾充的话里有话，让荀勖感受到了这个人身上隐藏着一股极不寻常的气息，甚至连自己都无法轻易看透其内心的真实想法。不过既然贾充主动将话题扯到了这件事，他倒也省去了很多的事情，于是便趁势问道： “说实话在下心中也十分好奇，究竟那天晚上先生和新城候之间到底谈论了些什么...” 从荀勖的这句话当中，贾充得到了一个很重要的信息，那就是司马昭不仅没有将自己和他谈论的内容告诉其他人，甚至连荀勖这样与他同为间者多年的人都没有吐露过半个字，可见他的那天的话，仿佛像是根利剑一般直接刺进了司马昭内心欲望的深处。 面对荀勖的提问，考虑到事关重大，贾充并没有回答荀勖。 而荀勖也是个直觉很准的人，他已经大致猜到了能够令司马昭和贾充如此讳莫如深的事情，到底是什么，唯一的可能性也就只有那一个了... 见贾充迟迟不回答自己，荀勖便直接在留有余地的情况之下将这层窗户纸捅破： “先生可知道，这件事非同小可，万一泄露出去的话，恐怕会引起极大的震荡，就连先生您阖家老小都会因为你的这些话而为你陪葬的...” 荀勖并没有明讲，但贾充从他描述后果的可怕性来看，已经意识到荀勖猜中了真相，可毕竟还没有摊开了说，他也只能是继续装糊涂： “先生此话言过了吧？” 贾充的态度让荀勖觉得再这样下去也不会有任何的结果，为了避免两方这样僵持下去，荀勖只好彻底把话说穿： “你我心里都很明白，为什么你对侯爷说出那种大逆不道的话，却没有得到任何的处罚，因为你说出了侯爷内心深处真正想要的东西，而巧合的是，在下也和先生抱有同样的想法，我们二人可以协力帮助侯爷达成心愿，到那时我们便是取代魏室之新朝的开国功臣...” 不得不说荀勖的话已经说得非常露骨直白，甚至连自己此行的真正来意也就和盘托出，这让贾充在惊愕的同时又找到了共鸣者，令他激动万分。 “没想到公曾先生与在下所想的一样，有辅助侯爷完成吞并魏室，进而一统天下的宏图志向，有你我同心同力辅助侯爷，大事何愁不成？” 不过贾充这种激动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他很清楚光是自己和荀勖在这里达成共识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关键还是要看司马昭本人的意思，以及真正的当家之人司马师的意思。 对此荀勖几乎是用打包票的口吻向贾充承诺说： “侯爷与大将军那里你可以完全放心，他们心中的志向比我们二人可要高得多、也大得多，或者也可以说他们身边最缺像我们这样能够领会他们意思的人。” 不得不说荀勖对司马昭的了解远比贾充要更深，他的话让贾充心里更加有了底，不过也并没有因此而得意忘形，毕竟这对于司马昭或者贾充、荀勖来说，只是一个开始而已，况且挡在贾充面前的困难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够移开的： “只可惜大将军因家父的缘故对我始终有所提防，纵使我有心想要辅佐他们成就王霸帝业也是无济于事...” 这一点荀勖也有所察觉，自从司马懿把贾充带回洛阳之后基本采取“冷处理”的方式，除了正常的官职擢升之外，所有大小事务一律都将贾充排斥之外，这一点在司马师掌权之后得到了延续，所以只要司马师不点头，那么贾充想要青云直上是根本不可能的。 关注着司马昭和贾充之间那场风波，并且察觉出其中玄机的人，可不止是荀勖一个... 在那之后的第十天，司马昭带着王元姬和司马炎一同来到长平候府看望司马攸。 此时的司马攸已经完全适应了在长平候府的生活，尊奉司马师和羊徽瑜为父母且极为孝顺懂事，再加上他天资聪颖，所阅读过的书卷基本可以达到过目不忘的地步，这更加让他在司马家的名声得到了不断的美化和宣扬。 表面上看司马攸备受所有人的关爱和赞赏，这并没有什么不合理的地方，但无论是司马师或是司马昭，亦或是司马家的其他任何人，都忽略了一个细节： 从司马懿算起，司马家的第二代可谓是人才济济，除了司马师和司马昭之外，司马伷、司马骏、司马望（司马孚之子）的才能也备受侧目，而司马家的第三代目前却只有司马炎和司马攸两个人，所以人们很容易那他们俩兄弟做比较，就算是别人没有这种念头，已经拥有较为成熟心智的司马炎，也会不自觉的和自己的弟弟去比... 相比起自己来说，司马攸此刻所展露出来的才能比起自己有过之而无不及，这不禁让司马炎的内心当中油然而生出一种莫名的不快和忧虑。 只不过这种忧虑还没有达到冲破兄弟之情的程度罢了。 他像往常一样拉着司马攸的手到处嬉戏，这个时候的司马炎也没有注意到自己内心的这根“隐刺”，在将来会给他和司马攸之间造成什么样的结果，又会引起什么样的波澜。 “攸儿他没有给你们添什么麻烦吧？” 虽然心里很明白司马攸是个多么懂事的孩子，但正所谓“儿行千里母担忧”，即使司马攸离开自己并不遥远，但在概念上去没有什么大的不同，王元姬始终担心司马攸在外会不适应，毕竟这么多年来他都生活在自己的身边，几乎寸步未离。 “不会，攸儿十分懂事乖巧，又勤奋好学，我和夫君少cao了不少心呢。” 羊徽瑜十分理解王元姬的心情，她拉着王元姬的手安慰说： “他在我们这里一切都好，如果实在想念，元姬你可以时常把攸儿接回去小住几天。” 既然羊徽瑜如此通情达理，王元姬又怎么会不识大体呢？她摇了摇头轻轻怕了拍羊徽瑜的手背笑道： “有大嫂您的悉心照料，我没有不放心的。” 或许是因为王元姬和羊徽瑜这两个女人之间的话，身为男人不适合在旁，又或许司马师有什么其他的事情想要单独和司马昭说，于是他看向了司马昭： “昭弟，你和我来一下书房...” 刚刚到达书房后不久，司马师就开口问他说： “此事我本不该过问，但我还是免不了啰嗦几句，你和那个贾充私底下有什么联系吗？” 司马昭干脆利落的答道： “没有。” 司马师又问： “那天晚上在李丰的府中，你和他到底说了些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贾充他想要效忠于我们司马家，所以希望借我之口在大哥你面前美言几句，我不齿于他的谄媚，所以才会意识控制不住情绪将酒盏打翻的。” 内心很清楚这件事无法完全瞒过司马师的司马昭，只好在原有基础上有所删减，且删减部分为最为关键的前提之下的说出了事情的全部经过，而司马师在听了之后却立马就看出了破绽： “恐怕没有你说的那么简单吧？” 说着司马师走到了司马昭的面前，那犀利的目光直视着他的脸庞继续说道： “就算是你看不惯贾充谄媚的小人姿态，也根本没有必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摔爵的失礼举动，恐怕你真正的目的恰恰是要让众人认为你和贾充之间发生了无法调和的矛盾，从而造成你们绝不会有所来往的假象，继而为你下一步的行动做铺垫，我猜得没错吧？” 在司马师挑穿自己真实目的的质问之下，司马昭只能是无言以对。 见一切被自己料中，司马师放缓了自己的口吻，伸手轻轻拍了拍司马昭的肩膀： “昭弟，你的志向和抱负大哥明白，大哥又何尝不想横扫寰宇、一统天下呢？可我们现在还没有到达要走那一步的时候。如今的魏国虽然表面上为我们司马家所控制，文武百官无不敬服，天子也对我们信任备至，可是昭弟，你应该也能看得出来，这些不过是表面的假象罢了，他们之中肯定会有人暗地里一直盯着我们，意图寻求机会将我们铲除。攘外必先安内，所以我们要走的路还很漫长，你明白吗？” 说打这里，司马师又再度提到了贾充： “我暂时还看不透贾充的内心到底在盘算着什么，不过这个人不是那么容易驾驭的，你如果没有那个绝对的把握能够拿住他，就不要再和他接触，我不允许任何人威胁司马家...”。 从司马师的口吻之中，司马昭隐约听得出来： 司马师对贾充已经起了杀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