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一章 曲江烟雨
武媚娘终于动心了,起了身一脸激动的走来走去,两只拳头在宽袖之中握得紧紧的。 若能得到大多数世家大族的倾力支持,那么,她一直以来,越来越强烈的愿望,岂不是简直易如反掌?要知道,世家大族,那前面站着的,可是朝廷地方无数的官员,军队里无数的士卒军官! 武媚猛地转过身走到秦毅身前弯腰握住他的双手,急切的问道: “那么,该怎么做?” “要海贸,自然首先要有足够坚固,适应大洋远航的商船舰船,当然要调集有经验的船工船匠,研究建造。那就需要选定造船船坞,优良港口,能够建造停泊大船,又防止大潮海浪的侵袭。同时要有适应大海中作战,同时能够在必要时上岸取胜的船队护卫,这个得抓紧暗中拣选忠心可靠的,加紧上船cao练。” “嗯,这个倒是容易,然后呢?” “关键是要选择能够拉拢到这条利益大船上来的世家大族。选定目标,然后逐家召来,陈说厉害,晓之以情,诱之以利,恩威并施。有了一批世家的加入之后,以地域物产划分货品、份额、分成、各出买卖人手,以份额缴纳先期投入的钱物开始组织、尽快造船修港。护卫、船工则必须以你这里派出,这是日后你征服四海的基础。 你自然要占取大头……我看三至五成为好。各家按份额出建造海船、cao训海军的钱物。视海船建造进度,各家各自组织货源、准备采买。一旦就绪,可先走近海,如新罗、倭国、林邑、真腊,一边中短途贸易,一边实际cao训航海技能,增加积累经验。待适当的时候,就可纵横天下,任意往来了。” “好,好!还有什么?” “在选定的海港城市,设立市舶司,对往来商船征收进出大唐的关税,根据大唐的商贸发展情况,在适当的时候逐渐调整各地商税,放宽各地商贸通行的手续。哎……”忽然想起了个一直让他头疼的问题,不禁叹了口气。 “怎么?因何叹息?” “嗯……我不担心商贸带来的好处,只是,若是一切顺利,要不了几年,在利益的驱使下,在世家大族们的支持推动下,商业贸易的规模就将扩大到令你想象不到的地步。那时,就会出现一个巨大的制约——货币! 咱大唐缺铜啊,铜币数量本就不足,开国数十年了,依然不得不以布帛充作交易的第二货币来弥补。到了那时,货币满足不了交易所需,这个问题就将无可回避,生出许多问题。” 秦毅倒是知道,中国后世里几个大型铜矿的大约位置,比如云南东川的铜矿,曾经是共和国开国后全国铜矿需求的支撑地,可具体在哪儿,却是根本不知道。现在跟后世地貌标志物完全不同,没有专业的探矿能力,怎么去找?找到了,运输也是大问题。而严重的货币不足,甚至会引发整个社会的动荡。 “那……怎么办?咯咯咯,你定有办法的,对不对?” 武媚娘居然看上去毫不担心,仿佛秦毅真的是无所不能一般。秦毅苦笑着挠了挠头,却也不能在这个时候泼冷水。 “嗯,暂时还未想到,不过别担心,又不是迫在眉睫,时间足够,待我慢慢想想,总有办法的。” 媚娘何曾有过这样轻松地时候?数十年来厚重的宫墙之内,阴谋算计,步步惊心,几乎已经成了习惯,可这些日子以来,却发现有个可以放心依靠的胸怀,有个可以信赖的肩膀,居然是这样松快惬意,令人再也舍不得离开。 这个夏秋交接的夜晚,在渭河平原被琳琳夜雨浸润笼罩之下,含凉殿中的这对大唐最有智慧和才能的男女,包括秦毅自己,恐怕都没想到,他们这晚所谋所想定下的计划,在日后,将大唐带到了怎样无法想象的地步,令后世万代无数的史学家、经济学家以及军事家蔚然叹息,发自内心的敬仰。 可秦毅下一句话,一下子就让她几乎失态的叫了起来。 “媚娘,这事对你,对大唐太过重要,研究建造海船、解决远洋的一些问题,编练水师护卫舰队,设置市舶司、建深水码头,甚至日后水上缉私队等,等等事项,交于别人,我不放心。须得我亲自去组织才行。” “什么?你要去沿海?不行!” 媚娘一刹那间,觉得心里一下子揪了起来,从未有过的慌乱和害怕瞬间笼罩了她,让她失声叫了起来。 “让旁人去,让他们去!你……你把关要说与他们听,再不行你就写下来,让……让他们去,定能做得好的!他们也可以的!你就留在京城!” 不乖她这样慌乱,在古时,交通不便,京城距离沿海和其遥远?往往一分开,就成永别,更何况此时正是浓情蜜意,难舍难分的时候。这许多事情,又不是一月两月可以完成得了得,一旦秦毅去了,每个一两年甚至三五年,又怎么做得好? 武媚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双手已经抓住了秦毅的双手,用力之下,让秦毅也觉得生疼。 “媚娘,这可是关系到……” “不要!……” 武媚已经颤抖着,唇齿发白。 “可我若不去,别人能否做好且不说,还要耽搁多少时间?时间对你尤为宝贵,你……” “不行!不准,我不准!你……呜呜……你别走……” 武媚哭泣起来,挤进秦毅怀里死死他住他的后背,就仿佛一旦放开,所有的这一切美好,就成梦境,再不可拥有。 秦毅没想到媚娘的反应如此剧烈,心头叹息,有些无奈,可有这么个女子这般依恋、这样重视他,又何尝不为之感动?看她惊慌失措,痛哭起来,心里一阵心疼,赶紧劝解: “哎……好好,我不去,让别人去。莫哭,就听你的,让别人去做,可好?莫哭莫哭……” 妩媚依旧用力的抱紧他,抬起泪眼朦胧的脸庞,祈求的看着他: “你不是骗我?你可是害怕了,想要离开?你莫怕,有我,我会护着你,绝不会让你有危险,你相信我!你陪着我,不要离开我……” 秦毅苦笑着,看来眼下是不能再提这茬了。虽说在京城必然刺激到李治,皇帝万一真的不顾一切的发飙起来,就算是天后也未见得就一定能护得住自己,可看媚娘一脸惊慌失措,秦毅也实在没有勇气再坚持。但这事太重要,自己真是不放心别人去办。哎,看来只能日后再找机会说服媚娘了。 “我不是害怕,我也自然相信你。好了,好了,我不去了。莫哭了可好?我就陪着你,哪儿也不去。” “真的?……不是哄骗我?……呜呜……你吓死我了!呜呜呜……” 对媚娘来说,平日即便数日不见,可知道他就在京城,就在自己不远处,知道他总会在之后的某个时间出现在自己身边,也就没有那么强烈的感觉。方才秦毅说要远离京城,她这才发现,自己对他居然已经是如此的依恋和依赖,再也不能回到没有他之前的状态。 …… ****************** 第二日,李治终于能起身了。连续好几天卧床,让他全身无一处不感到酸痛麻木。可更让他坐卧不安的,却是心中的那一根刺。虽说是已经知道是冤枉了秦三郎,可那一根刺却像在心底生了根一样,自从从昏迷中醒来,卧床不起的这几日,这根刺就像在心头散发着毒液,让他的心里溃烂,流淌出腐臭的脓水。 就算他巧妙地全了自己的脸面,可他身为臣子,这本就是他应该做的! 就算是冤枉了他,可以自己堂堂帝国主宰,大唐皇帝,便冤杀了他,那又怎么样!朕早晚要杀了他,还要诛他全族! 到了现在,若是留着他在身边,因‘禁中行走’而出没在皇后身边,那自己就不由自主的浑身难受,就忍不住想要砍掉他的脑袋,不管他立下了多少大功,不管是不是真的有什么冤枉不冤枉! 皇后也不能留,早晚要废了她,再立新后!当真后悔,当年没能当机立断,痛下决心,就让上官仪将那废后诏书宣诏天下! 可自己现在不能发作!皇后权威太盛,朝臣近半俯首于她,自己冒然发作必然令皇后震怒,那李唐的社稷,就要陷入混乱之中。搞不好社稷就败坏在自己手里了! 得慢慢来,先慢慢剪除皇后在朝臣中的党羽附庸,在不知不觉中消弱她的权势,最后再一举拿下!嗯,皇后的党羽……先要巧为布置,拿下一两个有些分量的,震慑其余,让朝臣们知道,朕,才是一言九鼎的皇帝! 不能冒失啊,得寻求大臣中的有声望有实权的,又忠心于我李唐的大臣的帮助。找谁呢? ……有了!乐城县公,尚书左仆射:刘仁轨! 李治仿佛一下子嚼了一根千年人参,惨白的脸上泛起了一抹潮红,有些亢奋,却又中气不足的喝道: “来人,传……传刘仁轨,速来见朕!” 半个时辰之后,满头白发的刘仁轨急匆匆的进了仙居殿陛下御书房内。 …… 八月二十四日上午,又是阴雨绵绵。将黑鹞营cao训的事情全扔给副郎将萧亮,秦毅自己坐在侯府偏房胡凳上,趴胡案跟前,满脸兴奋的捣鼓手里的东西。 小心将莫山一大早从西市珍宝阁取回来的水晶凸面镜片嵌入铜制的伸缩套筒之中。再将一个铜箍套上去卡紧,试了试没有松动,正准备在另一边也装上镜片,忽然门子进来禀告: “阿郎,有人送来名帖。” “哦,放下吧”秦毅闷着头道。门子将名帖放在胡案上,轻轻退下去了。秦毅拿起镜片,眼角余光瞟了一眼那名帖,忽然一呆,接着放下镜片一把将名帖拿到眼前。 还是那种质地,还是银丝裹边,还是那种清香!激动得迫不及待的打开,就见上面熟悉的字迹: “午时正,曲江池,怅春亭,请一叙。”落款正是谢清仪。 秦毅‘哇呀’一声大叫,猛地起身时将胡案顶的歪在一边,抓着名帖就往外面跑去。匆匆套上坐骑,也没顾得上带上雨披,等不及出大门就在院内上了马,直接骑着马从门槛一跃而出,向着曲江池方向疾驰而去。等亲卫们一愣神反应过来急急忙忙回身套马,再出去,秦毅早已不知去向。 曲江池怅秋亭外,秦毅绕着亭子不知转了多少圈。光顾着激动了,也没看时间,到了这里才发觉来的早了,只能一边转悠一边张望,身上被雨水淋湿了也恍然未觉。好容易时间快到了,终于远远地看见一辆马车,几骑僕佣,朝着这边行了过来。待靠的近了,秦毅仔细一看,可不正是清仪当日来到南门军营时乘坐的那辆马车吗,满心激动欢喜的迎了上去。
佳人撑着油纸伞下了马车,秦毅一见,大为吃惊。只见谢清仪满脸憔悴,满色有些苍白,双眼虽然铺了淡粉,却难以完全遮掩红肿。谢清仪看向秦毅的目光里,有欢喜,有悲伤,更有疏离…… “清仪,你怎么了?可是生病了?哎呀,你看你,生病了怎地还约在这里了,这么大风,再吹得病重了了怎么办!” 秦毅看着佳人憔悴的身形,满心痛惜,赶紧将身上的披风取下,往清仪身上披。谁知清仪往旁边一闪躲开了,秦毅一下子有些发愣。 “不敢劳秦侯挂念。秦侯,可否移步亭中说话?”谢清仪的声音有些冷,更有些颤抖。说完,自顾快步的进了亭子。 秦毅双手提着披风呆立了片刻,有些发懵,可见清仪进了亭子背身而立,面向曲江碧水,赶紧跟了进去。 “清仪,你怎地唤我什么‘秦侯’这听着可多……” “秦侯,你是陛下和娘娘看重的大臣,云阳侯,小女子称呼你秦侯岂有不妥?倒是秦侯呼奴谢娘子为好,奴之贱名,岂可令秦侯直呼……” 秦毅心里一阵难受,怎么会这样子?怎么听着这么难受! “清仪!到底怎么了,你怎么这样子?” “……奴这里要,要恭喜秦侯,不日可为当朝驸马,荣耀富贵!” 秦毅这才知道是怎么回事,不禁苦笑起来。 “呵呵,秦侯便这么得意高兴吗?看来叔母叔父所言却是真的了,呵呵,当真是,……要恭喜秦侯了~!” “清仪啊,什么时候,我秦毅要去做什么驸马了?你叔父叔母所言,未必就是真的啊!” “哼,你还不承认?当日在校场,我就看宫主对你颇不一般。你敢说,公主不是对你情有独钟?” “我……或者公主确有此意,可不代表我就要做了这驸马呀!” 谢清仪方才稍微有了点神采的脸又黯淡下来: “呵呵……公主一心爱慕你,这又岂是你想拒绝就能拒绝的了的……” “哈,这你倒是说错了,我若不愿,又岂是公主能够强逼的?再说,公主其实没那么蛮横,她就是一个有些娇宠的女孩儿罢了,本性其实颇为善良,外界关于公主如何刁蛮的传言,颇不实在呢,呵呵,你莫要想多了。” “还说你不愿意,这就开始护着她了!……就算如此,据闻你秦侯,还得了如今天下第一名妓,才色无双的苏怜雪苏大家的身子,更是洛阳名妓程妍月倾慕崇拜的对象。呵呵,秦侯,当真艳福无边啊!” 秦毅又是一阵头大。当日为了夺苏怜雪之心神,令其真心归服,是用了些手段。给谢老二看了去,自也知道会在清仪这里有些误会。不过秦毅相信,以清仪对自己的信任了解,自己好好解释,定能解释的清楚的。可谁知这事连带着公主驸马的事搀和在一起,自己的形象居然真有些了花间浪子的味道了。 “清仪,你当知道我不是那样的人,去倚红阁也是世瑾所逼。当日在倚红阁我却是有看着像是仗着权势强占苏怜雪的举动。我与你说,那只是有目的的故作姿态,是为……” “哈哈,果不其然,当然是有目的的,你倒是坦诚得紧呐!” “清仪!我只跟你说,我秦毅至今根本未曾碰过什么苏怜雪,也绝无这个念头!那些举动,包括那诗词,只是为了收其心,另有其他用处。” 谢清仪见秦毅当真十分焦心,着急着解释,更透着万般诚恳,不禁有些意动,倒是有些怀疑三郎说不定真是有意为之起来。便想听他说个明白。 “那……究竟是怎么回事,要你这样去做?” 说完颇为期盼的看着秦毅。 “我……” 秦毅张口想说,可忽然发现,搞秘密情报机构,这样机密的事情,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份泄密的几率,弄得大家都知道苏怜雪在等着他们走漏消息,收集情报,那还玩个屁啊,说不定人家故意给你几条假消息呢!还是不说为好。不是不信任清仪,而是人在泄露秘密的时候,往往都是在自己都没有留意的时候就发生了,这与信任无关,可却关系到媚娘日后的安危! “清仪,不是我不愿意跟你解说,只是其中,颇有些牵扯挂碍,你知道了并无好处。你要相信我……” 谢清仪没想到等来的是秦毅这样的回答,一刹那心中无比失望。 “……呵呵,呵呵呵,罢了罢了,你的解释,当真是好,当真是好!” “清仪,你相信我!” “相信你?呵呵,好,我相信你!那你告诉我,到现在为止,你的心中,还是只有我一个女人,可好?你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我便信了你!” ************* PS:谢谢蔗蔗打赏,谢谢! 最近有些卡文,本文大纲是完整的,最怕的就是过渡转换的时候了,很是上火头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