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二章 念虑禁止

    "所以，当我离开景阳县的那rì，辞行时没有见到你，你已经不辞而别了。我以为你去追赶那个尚未露过面的萧衙内去了，但实际情况却并非如此，其实你是为了起身赶赴五龙，回到你的云南老窝来？"三元突然问道。

    莫邪师的面庞轮廓比他在景阳县时显得更为削峭，冷冰冰地抽动了一下嘴角，应道，"这之前的一天还发生了其他的事情，当时我并没有时间具体向你说明，我对你该做的事情已经做完，重瞳也已回归本宿，所以我得分出时间来料理私事了。"

    "明白了。"三元垂下双眼，点了点头，他终于想通了一件之前一直想不通的事情，"明白为什么秩序会被打**，为什么我在遇到启梦师前先遇到了嬴天师六大灵器的守护师，并不是启梦的顺序出错，天罡出现在他该出现的时间。事实上，是你，莫邪师，你出现得比预计得要早。而之所以要让我提前那么久得到重瞳，让我在全然对梦控毫无概念的时候便身涉险境，正是因为你有不得不把时间提前的理由，那就是五龙**境！"

    莫邪悠悠地露出一丝冷笑来，笑容充满寒意，"所以，你今天即将看到的这一切，其实从一开始就已经被安排好了，顺序并没有被打**，每一次重新排序的事件都有他发生的必然。"

    "是的，"三元拉了拉衣襟，他现在还穿着单薄的内衣，感到有些寒冷，"那是你的计划，你从一开始就想把我卷入五龙纷争中来，你多次暗示我，包括在梦境中向我提示了发生在五龙的混**，包括那火祭中的祝文咒语，当时我还没有开耳根灵器，我只能听清别人想让我听清的东西。那些声音原本应该是模糊的，如果那声音在我的头脑中变得清楚，那我就应该意识到，这些并不是我主动去听清的声音，而是别人植入到我的记忆中的。"

    莫邪师做了一个习惯xìng的动作，他伸手掳了一下他那两撇鼠须，这个动作在景阳县的时候，三元看过多次，早已习惯，可此刻看在眼里，却有异样的感觉，他觉得这样促膝交谈的场景，仿佛是在哪里见过似的，画面很熟悉。

    莫邪继续说道，"有的时候我们以为自己正走一步看一步，当你走过第三步时，回过头来，发现原来之所以你会走到这里，当你跨出第一步时便已经注定。然后你会感到一种熟悉的陌生感，你不喜欢这样的感觉吗？他好像一个记忆游戏似的，翻出你的记忆来，让你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新奇感。呵呵，"莫邪苦笑了一声，"但身在行旅中的人，却有诸多自己的苦楚与不确定，未必就能明确知道自己的下一步会跨向何方。"

    三元以很快的速度把莫邪所说的这些话在心中琢磨了一遍，他觉得鬼师不似他在景阳县认得的审不明那样单纯了，鬼师好像突然变得深沉起来，到底哪一个才是真实的他，莫邪还是审师爷？在了解五龙县的情况之前，三元还要询问一些事情，一些自他离开景阳之后，一直都没有想通的事情。

    他正要开口，突然外面传来敲门声。门开了，一个仆人走了进来，手中拿着一件秋衣。莫邪示意那人将秋衣交给了三元，说道，"你不是冷吗？我让人替你找了件衣服来。穿上吧，我们今天还有好多事情要详谈..."

    这...三元脑子里嗡的一声，这太奇怪了。他刚才只是不经意间做了个拉紧衣襟的动作，若说因为他的这个动作莫邪看出他有些寒意，并不奇怪，可是屋中一直都只有他与莫邪两个人，没有看到莫邪用任何办法与任何人沟通过，他是怎么吩咐仆人去取秋衣来的？

    三元接过秋衣，抖开细看，发现是一件汉家衣服，"这件衣服..."

    "不用奇怪，"莫邪得意的一笑，"五龙并不是没有汉人，只是那些汉人不愿意相信巫术，他们蔑视鬼神，因此...他们发生了一些转变...这件衣服是县衙库房里翻出来的，我想，应该是前任老爷或者什么人遗留下来的吧。单二觉得你穿合身，就给你拿来了，他也给你的朋友们送去了合适的衣服，在接下来的几天中，他会照顾你们的起居。"

    三元这才拿眼去打量那送秋衣进来的下人，这个叫单二的是个四十岁上下的jīng干的男仆，瘦削矮小，发须略黄，一看就是个异族之人。他脸上不见丝毫的表情，看着三元的双眼显得木讷。三元向他微笑示意，他也没有回报以任何友好的表情，急匆匆转身退了出去。

    三元觉得这人与莫邪师之间可能存在着一种不能为他所察觉的另类的交流方式。门从外面被关上，三元愕然转目来看莫邪，"你怎么做到的？刚才你发出命令，让他退出去，可是我并没有听到你们说话，甚至你们的眼神都没有交汇过一次，但是他却收到了你的指令。"

    莫邪师笑而不答，转过话题说道，"你有关于景阳县时发生的问题要问我，不如我们先谈那些事情，这一件秋衣不用太费心机去琢磨。"

    啊？三元真的是错愕得说不出话来了，这又是他刚转念所想之时，并没有说出口啊！

    三元突然觉得眼前的这个鬼师，不是当rì景阳县那个他一眼就能看穿的家伙了，竟显得如此神秘莫测，他得控制自己的念虑，如果所有自己心中想的事情，鬼师都能知道，那这样被人偷窥心灵隐私的感觉，实在是遭透了。人总是有一些角落，希望是仅属于自己一个人的，不愿与他人分享。

    三元现在不能过多琢磨这些事情，如果他所有转念间的想法，莫邪都能立即洞悉，那琢磨又有什么用呢，他若愿意让三元知道，不如直接问他，他一定肯说，他若不想让三元知道，即便琢磨得再细密，也不过是全身**地展现给对方看自己的隐私还以为能加以掩饰而已。

    所以他根本就不用去想，不用去琢磨，他只需要把自己念虑中可以展现的一切说出来，不愿意说出来的部分，根本就不应该让他们在念虑中存在。三元要学会克制和隐藏，他突然觉得这样的技巧，红云一定早就掌握，因为当红云与他念虑相同的时候，有些记忆角落是三元怎样努力都打不开的。

    这是一个新技巧的训练吗？

    三元回一回神，开口问道，"景阳县那些事件之中，有一个人，一直存在于幕后，却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过。"

    "你是说东雅的萧衙内么？"莫邪的鼻子抽了一下，"你怎么想到他了？他失踪的很是时候，使原本看上去还有下文的事件突然嘎然中止了，不过有一点你没有想错，问我，你是问对了人了。事实上，我的确知道这人的下落。"

    "他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在那个时候失踪，不是单纯怕从王强追踪到他的身上吧，那东雅与县衙一墙之隔，他应该早就知道若是真的县衙有重要的东西失踪，他无论如何都是逃不脱嫌疑的。"

    莫邪点一点头，"你说的没错，不过我想你还是把整件事情想得太简单了。紫电师在三魂界灭迹了，而我，不瞒你说，我会步他的后尘，在五龙灭迹是我的宿命。所以有些事情，的确是应该给你解释清楚的。萧衙内绝对不是一个无关轻重的小卒，他还会再次出现，并且我可以给你一个关键的提示，高清水收到的兵部急调军粮的军令，与他是有关的。"

    "什么？这怎么可能？萧衙内与高清水怎么会有交集？他们应该完全不认识才对！"三元闻言大惊，身体前倾，紧紧追问。

    "呵呵，我刚才说了什么？"莫邪师冷冷笑道，"我只是给你把必要的线索串联一下而已，怕你忘记了。看来你还是把一些事情想得太过简单。再问别的事情吧，关于东雅的萧衙内，我能告诉你的仅此而已了。"

    三元眉头紧紧皱起，他觉得眼前的这个家伙十分陌生，景阳县，三元初涉梦界的第一站，居然在他对一切还茫然无知的时候，其实身边的这个老鬼，就已经洞悉了一切，只是，他一直在故意示弱，把自己隐藏得很深。

    三元继续说道，"我还在景阳县的时候，五龙混**就已经开始了，对吗？而且你已经知道。"

    对于这个问题，莫邪根本就没有用语言来回答，他静静地闭上了眼睛，表示默认。

    "原本我应该在遇到天罡师之后才会遇到你，但是是你用强大的梦境控力，把我吸引到景阳，原因是因为你不能再浪费时间等待我踏进梦界，你要尽快完成你的使命，好抽出身来回五龙。正像你刚才说的那样，你知道你会在五龙灭迹，所以如果你先回五龙，再回过头来就没有机会把重瞳交给我，就完不成你的使命了。这一点，我说的对不对？"

    莫邪依然紧闭双眼，脸上没有流露出丝毫的表情，缓缓开口说道，"这是原因之一，还是第二个原因。"

    "第二个原因是什么？"三元紧紧追问。

    莫邪鼻翼边松弛的脸皮不经意地抖动了一下，鼠须轻轻一跳，"一个针对你身份的yīn谋已经展开，而你还全然无知，你身处险境之中，这yīn谋不是来自宫廷的，也不是来自梦界的，我必须要拉你入局，无论是来自宫廷或者梦界的保护都不够强大，yīn谋会一直围绕在你的身边，但是你却不知道谁是真正的敌人。有一件事情，是你绝对不会想到的，这yīn谋开始的地方并不是景阳..."莫邪停下来，不继续说下去了。

    三元接口说道，"你说在景阳，一个针对我的yīn谋已经展开，但yīn谋开始的地方却不是景阳，这话不矛盾么？"

    莫邪十分轻缓地微微摇头，他似乎在尽全力克制自己，刻意地保持平静，"我需要提前完成守护重瞳的使命，回到五龙来，这并不完全是私事。五龙才是恶梦真正开始的地方，但是对你来说，还太弱，知道这一切并不能帮助你，反而会在你还没有做好准备之前，就先把自己卷入灭顶之灾。我所说的，针对你的身份，也绝对不是指你凡世的身份..."

    莫邪到底在说什么？三元觉得更加困惑了，他无法把莫邪师所说的这些话连贯起来想明白，思绪陷入混**...

    "不要想！不要琢磨！"莫邪突然睁开双眼，怒吼道，"千万不要试图去算计他！没有用的，以你现在的能力，全然是找死。我告诉你这些，将来你会知道都是至关重要的提示，但是现在，真相对你而言是致命的，你该把所有的迷惑与不解都深深地埋在心里，等待一步一步走入迷局。最终你能从迷局中走出来，我毫不怀疑，但是绝然不是现在。"

    三元倒抽了一口冷气，心神突然冷静下来，"所以你刚才所做的那些事情，也是在锻炼我？让我学会隐藏念虑？"

    莫邪惊恐的双眼，死死地瞪着三元，三元不理解他为何突然有这样的表情，不过他接受了莫邪的Jǐng告，不去想，不去琢磨，他努力使头脑空白。

    "对！现在你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你或许可以走一步，看两步到三步，你也可以回顾之前的几步，但是千万不要尝试看的太远，千万不要太早步入不该涉足的领地。这是我给你的Jǐng告！在我灭迹之前，最后指导你的一件事。"

    "呵呵，"三元故作轻松地笑了一笑，"所以我才一直这样感激你，虽然我有启梦师天罡，我觉得你才是我真正的第一个梦界导师，有的时候，我都怀疑，其实你才是我的启梦师。"

    "唉，"莫邪谈了一口气，面sè从紧张中又淡然松弛下来，"还有问题么？还有什么你不明白的事情？"

    "还有一件事情，一件貌似和你有关的事情。"三元抿了抿嘴唇，"那个彭老六是怎么回事？如果我没有搞错的话，是你把那只船催反，让他们找到我的官船的。他们原本是顺流而下，按照速度，我不该追的上他们，但是他们中途改道，逆流而上，在到达齐安县之前遇到了我的船，这件事情，究竟是不是你的安排，为什么老六说他是看到有人从我的船上在向他们招手？这个疑团一直萦绕在我的脑海里，早就想若能再次遇到你，一定要问个清楚。"

    "彭老六？"莫邪显得微微有些吃惊，"那个彭荣械斗的替死鬼吗？"

    "对，"三元点了点头，紧锁的眉头依然没有松开，"我在京城就看过这案卷，在途中又两次遇到他，这不会是偶然。第一次是在景阳县的大牢，他就是那个与王强隔墙拘禁之人，第二次在西苏河上，押送他的船竟然专程折返让我遇到，这些细节，究竟是为了引出什么事情来？"

    "呵呵，"莫邪师此刻的情绪显得比三元轻松了很多，"老六当时是发配去哪里？"

    "福建！"三元答道。

    "当时你是要赶去何处赴任？"莫邪又问。

    "福建..."三元又吐出这两个字来。

    "平山王出征，从哪里启程？"莫邪师紧紧追问。

    "也是福建..."三元的语气开始变得不坚定了。

    莫邪师突然一抖前摆，把单搁起来的那条腿给放平了下来，坐正身体问道，"高清水收到紧急军粮的调遣军令，那军粮是运往何处？"

    三元说不出话来了，这样多的事情，都指向一个方位，都是福建！这些若能被说成是巧合，那天下真的可以说是无巧不成书了，似乎在他身边所发生的所有人所有事，所有有关的细节，都在彰显一个谜团，那就是——东临碣石、以观沧海的福建定然是莫邪所说的yīn谋中极为重要的某一步骤。

    "还是福建，不是么？"莫邪师替三元说出了答案，他的神情显得极其诡异且自得，"不要想，因为你所能想到的，将来会被证明都是错的！真的，不要去想，连动一动念头的想法都不要有，你只要记得，所有的提示，其实都早已给出，这些线索并不是为你引路的。线索在或不在，你都会走到那一步，这些线索存在的目的，只是为了向你昭示，一切安排筹措都是天意，当五龙界门被开打的时候，所有将会发生的事情就已经被安排好，而你，只是棋局中的一颗任人摆布的棋子罢了。"

    三元愣在那里，他既不可以想，又无法不想，他念虑不动，不动也是念虑，曾被他认为是步步指引的提示和线索，在莫邪的解释中，成了向他彰显既定路径的天意符号了。到底这一条迷路通向哪里？到底重重悬疑的迷阵最终何方才是出口？一直以为三元觉得自己最强大的能力就是思考，而莫邪的这一番座谈，把一切都给颠覆了，莫邪不允许他想，莫邪却要他知道所有既埋的提示，所有已经给出的线索，莫邪在展现一个巨大的yīn谋，一个巨大到不容许三元去琢磨的yīn谋！

    三元再次地深切感到，作为提线木偶般的无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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