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借银钱表舅揭秘 孟远山寻友拜山
次日，伙计们一个个背着褡裢来向东家、掌柜的辞行，陆陆续续地走了。孟家大院里也一如往年热闹起来，丫头们巧手剪出各种窗花贴在窗户上，几个远道的长工不能回家过年就在东家院里扫除积雪。经过一番洒扫，孟家院子里变得格外的整洁。似乎对于孟家来说，昨夜的一切都已过去，跟做了一场梦一样。 孟怀玉的心里却没那么轻松，他脑海中一直萦绕着父亲昨晚异样的神情。这里面大有文章。难道父亲认识这些人，这把刀怎么会让他显得如此反常？这些人是从哪里来的，他们劫了粮食和牲口又躲到哪里去了？按父亲的脾气，被人打劫了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且不说他孟家跟道上的朋友交好，就算什么势力都指望不上，老爷子也会大动干戈，不把丢失的东西找回来这事儿绝不算完。这次却没见他震怒，真是有点奇怪。孟怀玉心里嘀咕着，却听到掌柜的叫他，说是老东家让他去一趟。 来到堂屋，给父亲请过安后，孟怀玉规规矩矩地坐下等着父亲发话。 “怀玉，这是咱们在村西的一百三十亩地的地契，你拿着去你三表舅那里借一百块银元，告诉他明年过年之前一准儿还他，这地契算是抵押。利息嘛，你就照他说的办。” “好的，我这就去，”孟怀玉一边答应着一边接过地契。这一百三十亩地是他外祖父一辈子攒下的家当，临死前嘱咐人在那附近的山脚下起了坟，就是死了也要看着这一百三十亩地，那可是他的命-根-子。本来孟怀玉还想再说些什么，他也不舍得这些地，毕竟这也是这一大家子人安身立命的根本。但现在损失了这么多牲口和粮食，如果不尽快置办齐，来年的生意就要泡汤了。想想这也是无奈之举。 孟远山似乎看透了儿子的心事，语重心长地说，“怀玉，去吧，别舍不得，不这样酒坊就得关门儿。再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咱们只是抵押给他，又不是卖给他。明年再要回了就是了，”停顿了一下孟远山补充道，“不过要记得找好见证，写约时也要请里店村的二爷去，有他在，你三表舅也耍不出什么花活儿来！另外你绕道去趟谢三儿他爹那里，让他给张罗几头好牲口。谁家里有什么好牲口都在这老家伙肚子里装着呢……” 三表舅孟远林原是孟家沟孟怀玉家的表亲，是远近闻名的人精儿，后来因为不务正业被怀玉的太姥爷赶了出去，不许他再踏进家门。孟远林就靠着放点儿高利贷过活，几年之后竟然也混得风生水起，在附近的里店村安了家。孟远山刚来孟家沟时就没少吃他的暗亏。不过孟远山心里明白，自己是个外来户甚至可以算是入赘，受人欺负点也是正常的，只要不过分，他也就懒得发作，这年月儿谁不求个平安呢。 孟怀玉心里挺不是个滋味，虽然是遇到的“土匪”，可毕竟钱粮牲口是在自己手里被劫的。如果自己昨天早晨就往回赶，恐怕也就没事儿了，都怪自己太贪睡，耽误了起程的时辰。如今这后悔药可没地方买去。唉——，孟怀玉在心里重重地叹了口气，答应了一声，就转身离去。 过了村西口，孟怀玉有意无意地瞥了一眼覆盖着白雪的田野，面前这一大片齐齐整整的地就是他家的。注视着这片土地，他似乎又看到了秋天里那一片又一片火红的高粱，还有自家的长工在地里挥汗如雨抢秋收的情景。每年这时候，他都像朴实的乡亲们一样，看见粮食就乐得合不拢嘴。土地是乡亲们的命-根-子，粮食是乡亲们的心头rou啊，对他孟怀玉来说也是如此。 过了这片地，就是三表舅家所在的里店村。两个村子紧挨着，里店村的村东头就是孟家沟村西的那片地，距离很近，种和收都很方便。这地平整，土质又好，因此成了里店村里的富户心里惦记的宝贝。可老孟家既不租也不卖，让里店村人既眼馋又无可奈何。 闷头走了两袋烟的功夫，孟怀玉来到了一个三进的大院旁。朱漆的大门两旁立着两根汉白玉的拴马桩。这大门建得也颇有些气势，飞檐斗拱，红砖绿瓦。门房外墙上挂着个大大的铜铃。怀玉上前摇了几下铜铃，就听见有人出来开门。里边走出来个老头儿，是三表舅孟远林家看门儿的光棍老贺。老贺见是亲戚上门，忙着通报了一声，就急匆匆地返回来将孟怀玉引至正厅。 孟远林正在后院花园里逗弄刚从县城弄来的鹦鹉，听门房说孟怀玉找他，就急忙换上长衫，赶到正厅，却见外甥正坐着喝茶，连忙大声招呼，一阵寒暄。孟怀玉施礼落座，便将来意说明，希望今天就能拿着钱回去。 等孟怀玉说完，孟远林才缓缓开口，“怀玉啊，你们家的事儿我听说了，人没事儿就好，这年月，咳咳……” 孟怀玉心里一惊，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啊！那个乱嚼舌头的王八蛋给漏的嘴啊？ “其实你就是不来，我也想着去看看你们呐，亲戚嘛，咳咳……就是你爹那个火爆脾气实在是，哼哼……”孟远林一边说着一边端起茶碗抿了一口，神秘兮兮地冲着孟怀玉道，“你知道劫你的是谁吗？” “谁？！”孟怀玉有些吃惊地看着表舅，难道就这么一半天儿的工夫表舅就知道是谁劫的自己吗？心里这么想，脸上就露出了怀疑的表情。 “怀玉啊，你还别不信，实话告诉你吧，我家老四去了趟县城，回来的路上看见官府的告示，上面说一伙儿土匪流窜到了这里，杀人越货无恶不作，让大家小心戒备。这帮土匪装束奇特，跟二十几年前的义和拳极为相像。都民了国了，哪还有什么义和拳啊，要不是你摊上这么个事，我还真不信……” “表舅，你说什么？” “是，告示上是这么说的。” 孟怀玉摇头苦笑，他倒不知道什么是义和拳，他记事的时候已经是民国二年了，义和拳的事情早就随着时间快被人们遗忘了。 “领头的是个外号‘铁蒺藜’的人，”孟远林似乎很得意自己消息灵通，刻意把自己知道的事情连猜带蒙地告诉给孟怀玉。 “铁蒺藜……”孟怀玉暗暗记下了这个名字，回过神儿来之后说，“谢谢表舅您告诉我这么多，那我爹说的这个事儿……” “这个好说，嘿嘿，”孟远林眼里闪过一丝狡黠，“不就一百块钱嘛，你差人过来说一声我给你送去不就行了，你这个少东家还亲自跑一趟，咳咳……你爹那个倔老头，还整个地契抵押，都是亲戚，用得着吗，咳咳……他这是不想欠我的情啊……” 孟怀玉直说亲戚归亲戚，生意归生意，分得清楚些好，免得将来伤感情云云，执意写了借款的契约让孟远林过目，又请了里店的二爷做了见证。 “小梅，吩咐厨房家两个硬菜，今儿个我要留二爷和我大外甥陪我喝酒！”孟远林见大事已完，就使唤丫头去厨房传话。 孟怀玉连忙表示不必了，称自己还要去谢三儿他爹那里他谈牲口的事情，改日再来看望等等。 孟远山见他执意要走，便也不再挽留，吩咐账房取来银元，又说了些孟远山只认银元不认亲戚，几年都不上门走动之类的话，便送孟怀玉出门。孟怀玉见天色不晚，绕道去趟谢三儿他爹家也用不了多久，回家还能赶上晌午饭，就立即动身。约摸一个时辰的光景，就跟谢三儿他爹谈妥了，顺便留下了十块银元作为定钱，让谢老头赶紧给张罗，只说是过了正月就要。 回到孟家沟，吃罢午饭，孟怀玉便将在表舅那里听来的原原本本地告诉了父亲。孟远山似乎并没有感到特别惊讶，其实这些反而佐证了他的猜测。果真如此，那么这伙人定是自己在二十年前结识的义和拳的兄弟们。真是没想到，这么多年了，他们还在活动。 初三这天，孟远山早早起来，也没有跟家里人打招呼，就牵上毛驴急匆匆地走了。经过这两天的思考，他断定这伙人必定上了二郎山。因为二郎山上原来有个土匪的寨子，被官兵剿了后，再也没人去过。二郎山位于孟家沟西方大约一百六十里的地方，虽不算高，但地形复杂，地势陡峭，方圆百里之外二郎山是最好藏兵的地方。另外那里离县城已经很偏远了，官家一般不会到这里来。 孟远山足足走了一天一夜，眼看前面就到了二郎山的地界，他越来越感觉自己要找的人就在山上。果然近山没多久，就听到有人咋咋呼呼地从草窠里窜出来，把他团团围住。孟远山不慌不忙地站好，右手举起放在左胸前点头施了个“问心礼”，微笑着报了个蔓，“在下周进山，叫铁蒺藜出来见我！”说完不顾众人的讶异的目光，牵着毛驴大步向二郎山深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