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心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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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芝9克,银耳6克,冰糖15克,用文火儿炖一个时辰,至银耳成稠汁,取出灵芝残渣,分3次服用,可治咳嗽,心神不安,失眠梦多、怔忡、健忘等症。”林旋儿一面看着白露煎药,一面朗声将方子读出来。 白露一面往银吊子里头放药材,一面念念有词,记住林旋儿的话。 林旋儿心不在焉地望着窗外,恍恍惚惚,见过了那些无名的枯骨,更加想念起奶娘和紫菱来,在得知了自己“死讯”的这大半年里头,不知道她们过的得怎样? 那灵芝银耳汤炖好了,白露捧着食盒,林旋儿走在前头,正要到金禧苑去,远远瞧见芊芊躲到小路上去了,林旋儿有些奇怪,便问身后的白露道:“我是什么时候得罪了她?”前儿个见到自己,也是擦肩而过,好似不认识一般。 白露在后头轻笑道:“你如今只是扮成男人,我说你当真是个哥儿!上次的事情自然还气不过呢!” 林旋儿才拍了一下脑门,恍然大悟道:“我可都忘了,那件事倒真是我的不是,办得实在不怎么样,害你挨了打,又害她在老太太面前丢脸,难怪这样生气呢!” 两人又说笑了一回,便将汤送到老太太那里,交给了雨蝉,雨蝉留下白露,说老太太进汤的时候需要她在一边帮忙,林旋儿便一个人从里头出来,正欲家去,只见六老爷站在远处看着她微笑。 上前打了个招呼,六老爷扛着一根鱼竿,身后只跟着一个小厮,见了她过来打招呼,便邀她一同去钓鱼,不好推辞,便跟在后头,只见那六老爷走路十分轻巧,人也十分消瘦,身上有些味道隐隐宛如女子一般柔美,林旋儿正呆呆地盯着他看,他忽然转过头来问道:“听说今儿个早上,你带着一个小子到山里去给老太太采药?” 这倒让林旋儿有些不好意思,忽然意识到自己实在不够礼貌,忙收回自己的眼神,望向湖边的竹林,小声道:“是。” 六老爷轻轻接过小厮手中的鱼竿,柔声道:“你去给柳先生也拿根鱼竿过来!” 等那小厮去了之后,六老爷十分娴熟地从袖中掏出一个小小的铲子,往竹子下头的泥土里轻轻一挖,不过一铲子泥,里头便有蚯蚓,他翘起手指轻轻地捻起其中一条,套在自己的鱼钩子上头,又从怀中掏出一条帕子将手细细地擦干净,这才将鱼竿甩到湖里去了。 又用方才的帕子垫在石头上坐了,也不叫林旋儿挨着坐,只看着她问道:“你为什么对老太太这样好?” 林旋儿愣了一下,这里的人每一个都神秘兮兮的,这六老爷问这样一句,不知道是出于何意,心下也从未想过这个问题,竟只是这样脱口而出道:“不知道。” 六老爷轻笑着看吊在上面上的鱼漂,不再说话。 不知道怎么的,这位老爷有种说不出的安静,但这种安静背后却不是静谧无语,让人隐隐觉得有些不安,甚至是惶恐,林旋儿有些沉不住气,于是又道:“我不知道。只是觉得她就是一个慈眉善目的老人家。” 六老爷听了,便转过头看了她一会儿,又笑问道:“你怕我?” 看来,这位安静的六老爷好似会读心,什么心事都无法隐瞒,于是笑着点点头。 “为什么?”六老爷这倒是来了兴致,将鱼竿扔在一边,看着她的双眼问道:“我听说,你天不怕地不怕,辰儿面前你也顶嘴,他的马套子你也敢去抓,他那么凶你都不怕,怎么会怕起我来了?” 园里的人都知道,六老爷好性子,从未发过脾气,便是对下人也从未大声骂过一句,都说他是最和蔼可亲、疼惜下人的,自己吃的穿的都不讲究,对下人却是一等一的好,有的时候惜文找人给他送月银去,送银子的人还没走,他早就转手赏了下人,所以都愿意跟着他,天佑就很想跟着他呢。 这是园里最德高望重的长辈,但不知道怎么的,林旋儿就是怕他,实在说不出原因,便只有轻笑道:“不知道。” 今天好像只会在六老爷面前回答不知道,虽看起来很有可能让人觉得在敷衍,但她心中确是这样想的。 六老爷抿嘴一笑,才又问:“老太太最近旧疾没有再犯,我只问你,终究与姓名有无妨碍?”林旋儿便忙回道:“三爷也这么问过,这病说重倒也不重,说不重倒也有些重。” “你这话中有话,直说吧!”六老爷摆了摆手。 林旋儿也不再隐瞒,便轻声道:“其实老太太的病症虽外化在身上,但病症结却是在心头,只怕老太太有个心结,若不解开了,便是吃再多的药也无益,若解开了,则不药而愈矣。” 六老爷听了,便问道:“你终日跟老太太在一起,就没有听她提起她的心结?” 林旋儿直言道:“老太太这半年来,旧疾并未再发作过,依我愚见,只怕不是已经好了,反是更严重了!” “你这话说得倒是新鲜。”六老爷放下手中的鱼竿,走到林旋儿身边,看着她道:“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大夫说自己的病人不发病不是病愈,而是病重了,你倒说说看,这是何道理?” “老太太这是心病。药物只能解她身体上的病症,对她心中的病症却是毫无用处,她前些日子发作,那是她还愿意表达出来,如今她便不发作了,便是她在心里闷得更深了,便是身边的人也不能窥见一二。”林旋儿说完,六老爷便颦眉道:“既是这样,她身边的人都无法窥见一二,你何以知道?” “并无其他的法子,也只有日常间察言观色而已。”林旋儿据实而答。 六老爷点点头,便又问:“如何察言观色?” 林旋儿听了,便笑道:“或失神,或呆想,或烦闷,或抑郁,或愠怒,或不安,都在不言中。” “你道这是何因?”六老爷开始虽觉得这是在危言耸听,但越听却是越觉得有些道理,原是想看看这个老太太喜欢的人到底是不是如传闻中那样好,不过随便问上了两句,没曾想却听到了这个,不得不接着往下问。
见他面露急色,林旋儿便轻笑道:“老太太如此忍耐,只怕唯有一个原因,三爷。我想,老太太如今强忍内心的痛苦不发作,只是怕三爷分心罢了,就像是她屋里头有个小竹篓,里头全是豆子,我亲眼见她每往里头放一颗就念一句阿弥陀佛,不多不少,每天都往里头加入一百粒,不仅念新加入的,连竹篓里头的都要再念一遍,三爷多早晚回来,她多早晚停,等三爷走的时候,就把那个交给英介,让他外头找人加些米煮了舍粥,起先我只以为老太太便是虔心向佛,后来才想过来,老太太这是在为三爷祈福,又则是赖此度日,老太太是爱子心切方才忍得了。不然,她如何忍得了那种恨不得仇人‘子子孙孙不得好死,男人世世为奴,女人代代为娼’的痛苦?” 六老爷恍然大悟,又才将林旋儿上下重新打量了一番,叹道:“难怪,难怪!” 六老爷甚少称赞人,便只是这些话,也只是脱口而出,再说不出别的,这个柳玄着实出乎他的意料,先前竟错怪了他!难为他一个男人家的,竟如此心细如尘又懂得体贴,原来他常在她们内帷之间行走并却也并非是个登徒浪子,办事不拘一格,灵活机变又看得透彻,只当他腹内草莽不过凭借油嘴滑舌讨喜,今天看来,原是浑金璞玉。 想到此处,不由又觉眼前这人可亲了些,又问:“老太太这心病何时断了根?” 林旋儿苦笑了一下,难道要她说,直到她心中恨的那个人果然“子子孙孙不得好死,男人世世为奴,女人代代为娼”了么? 见她欲言又止,六老爷便笑道:“但说无妨。” 林旋儿一时感怀,便忍不住轻声吟道:“都云风雨骤,谁解眉间愁?若问何忍悲?万物皆刍狗!” 一律吟罢,已是双眼通红。 六老爷见状,便笑道:“柳先生说起老太太的心病,似乎感同身受,难道也有让你痛入骨髓的不解之仇?不妨直说,老夫或可为你解忧。” 林旋儿并不是轻狂之人,方才忍不住随口吟出一律来,已是自悔造作,如今又要将身世和盘托出,况这六老爷敌友不明,难免犹豫。 六老爷见她不说话,便也不再问,只自去钓鱼,不一会儿功夫,小厮拿了鱼竿来,林旋儿陪着坐了一会儿,原是今日的话引起了她丧母之痛,终无法心平气和坐在山水之间垂钓,又怕那六老爷看透自己,便忙告辞出来。 刚回到安仁轩中,白露便赶着过来说,南辰回来了,这次是来接林旋儿同他一道出门办事的。 林旋儿心中转悲为喜,他虽大咧咧的,但还能信守承诺。 正欣喜若狂要去,天佑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一把抱住她的腿,看来比那日发现枯骨更加惊恐,口中就只一句话,不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