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话 山野生活
照着余老太当初给我留下的地址，我和乐平没费多少工夫，就找到了她位于空璧山山腰的住所。 那是一幢单层的瓦房，看起来挺宽敞的，周围种满了高大的杨树，门前栓了一条黑黄相间的土狗，此外，还有几只肥鸡正伸头缩脑的啄食，乍一眼望去不像是山里，倒更似田间地头。还别说，这余琇莲虽是个瞎眼老太太，还挺会享受生活的。此处虽然万万称不上便利，却绿树环抱清新宜人，呼吸间，满鼻子里都是青草的香气，怪不得她那么大年纪了，身子骨却还如此硬朗，环境改变人生啊！ 一路上，乐平一直也没怎么说话。我知道他心里对我这样的决定很不满意，可我更加明白，眼下绝不是征求他同意的时候。他为我做了那么多事，死后还不得安宁地跑了回来，我又怎么能不管不顾，任由他回去受那永无尽头的刑罚？一想起那辆双层大巴之中的阴魂们，我后脖子上就一层一层地冒鸡皮疙瘩——实在是太惨不忍睹了！ 瓦房门前的石桌上，一个熟悉的胖大身影正单手倒立着，一边嘿嘿哈哈地傻笑，一边从桌上的陶碗中拣出吃剩下的花生壳，有一下没一下地往那条土狗身上砸。亏得那大狗脾气好，任他怎么砸也丝毫不恼，只是偶尔回头看他一眼，目光中明明白白透着轻蔑。 我笑着走了过去，高声道：“二宝，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那胖子“呼啦”一声从石桌上翻了下来，围着我左绕一圈又绕一圈，嘟着嘴抓了半天的头，忽地恍然大悟道：“哦，我想起来了，你就是上次我们在爷爷的小饭馆里遇上的胖jiejie！” 我气得头都要炸了，叉着腰吼他：“第一，我说过了，我不是你jiejie；第二。你还有脸说我胖，也不照照镜子。我胖得过你吗？” 二宝吓得一缩脖子，拔脚就往屋里跑，迎面正撞上从里面颤巍巍走出来的余琇莲。 “二宝，别招惹那丫头，她跟咱家大黄不一样。可是个暴脾气！”她一边说，一边笑呵呵地朝我走了过来，“丫头，我还当你一辈子都不会上门找我来呢！” 大黄？谁是大黄？该不会是……那条狗吧？ 我心里直犯嘀咕。嘴上却乖巧地道：“余奶奶，看你说的，我没事儿就不能来看看你？” “少给我整那些虚头巴脑的！”她不轻不重地在我身上拍了一把。“我跟你说过，遇上解决不了的麻烦，只管来找我，余奶奶说话从来都算数，你用不着跟我客气！今天陪你来的。还是吴贵祥家的那小子？”说着，她摸摸索索凑过去，碰了碰乐平的脸。 “余奶奶，其实他不是……”我有点尴尬，一五一十将之前发生的所有事都讲了一遍。 “咄。你这丫头，不来就不来。一来就捅这么大篓子，惹这么大祸，真有你的！”余琇莲脸上闪过一丝诧异，一把攥住了乐平的手，“你以为那些鬼差是吃素的？他们的鼻子比我家大黄还灵，就算是躲，你们又能躲得了多久？不出几天，他们肯定就得找来！我看，从今往后，我这个地方是别想清静喽！” 大黄果然是那只狗！ 我低了低头：“我知道自己跑来找您的确有点不厚道，这事儿不好解决。您要是为难，我不会勉强的……” 余琇莲将乐平的两只手反反复复摸了好几遍，了然地点点头，道：“你别瞎想，我没那个意思。我老太太这辈子还从没遇见过这么大的阵仗呢，反正我也没几年好活了，索性见识见识所谓的鬼差到底有什么本领，也让唐傲那个死鬼瞧瞧，我承诺了要照顾他的子孙，可不是说着玩的！” 我没料到她这么痛快就收留了我，眼睛一热，握住她的手腕道：“余奶奶，真是太谢谢你了！你放心，我不会白吃白住，今后做饭的事儿就交给我了，你一定也很怀念我爷爷的厨艺吧？我这可是家传的！” 她笑了笑，没回答我的话，却转头对二宝道：“宝啊，你这个胖jiejie好像要哭啊，这么大的人了，你说丢脸不丢脸？还不过来羞她！” 二宝真个跳了过来，挤眉弄眼地用手指在脸上刮了两下。 我照着他小腿的迎面骨狠狠踹了一脚，直到这时，悬着的心才多少放下了一点。 寒暄了一会儿，余老太知道我有些生病，就将我们安顿进屋子里稍作休息。 我坐在靠窗的藤椅上，乐平则立在屋子中央的八仙桌边，低垂着脑袋满面愁容。 说来说去，他不过是担心会连累我。有些话不讲个清楚，他恐怕会一直这样下去。我唐双喜喜欢的男人，怎能如此萎靡不振？ “喂，你过来一下！”我唤了他一声，他扭头看了看我，顿了一下，终是依言走了过来，蹲在我面前。 我没好气地道：“你摆这张死人脸给谁看？仗着不是你的脸，有恃无恐是吧？丑死了！” 他叹了口气：“双喜，你明明知道我最害怕的就是把你拖进危险中。我想陪在你身边，真的特别想，但是，如果你不能无忧无虑的生活，反而整天都在四处躲藏担惊受怕，这样的陪伴，还有意义吗？当初你跟‘苏彦棋’表白，天知道我有多想立刻就答应你，可我不能这样做，因为我不是一个安全的人。” “有没有意义，也不是你说了算的。”我小声嘟囔了一句，接着直直看向他的眼睛，恳切地道，“其实要想把这件事儿理清楚，真的特别简单。假如我们俩现在角色对换，你处在我的位置上，你会扔下我不管，或是将我丢回阴司任人宰割吗？如果你能够不离不弃，为什么我就不行？” “这怎么一样呢，我……”他有些发急。 我打断了他：“这明明就是一样的！我和你是同一种人，我们都是死心眼儿。一旦认定了，十头牛也拉不回去。你可以为我做那么多。我同样也可以为了你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你知道的，这从来就不是一句空话。” “双喜，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我也承认，换做我是你。我可能也会这么做。可是……我现在觉得，我心心念念回来找你，从头到尾就是个错！” 只要一想到他回到阴司可能会受到的折磨，我心里就跟针扎一样。鼻子也开始酸了。我捏着他的手指软声道：“求你了，我好不容易才想出这个法子，余奶奶又肯帮我。你就让我再任性一回，最后一回，以后我一定全改！”说完眼泪又掉了出来。 坑爹啊，我的真汉子形象！ 他长叹一声，搂住我的肩膀将我拉进他怀里。压低了声音道：“我们俩算是傻到一起了……” 我知道他的态度终于开始软化了，也松了一口气，吸了吸鼻子：“废话，这才叫天造地设好吗？” “丫头，你们俩……哟。我不会打扰你们了吧？”余老太一路从外面嚷着走了进来。 我有些诧异：“你不是看不见吗？” “嘁，我老太太是何等样人物？看东西那靠的是心。有没有眼睛都一样！”她大大咧咧地挥了挥手，有一瞬间，我觉得她的神情和我爷爷十分相似，“我是想来问问，你们俩是住一间还是住两间？” 我刚要回答，乐平却将话头抢了过去：“两间！” “嗯？”我莫名其妙地回头看他，“你什么意思？” 他摇了摇头：“跟你住一间，睡同一张床，太危险了！” “干嘛，你也嫌我胖？！” “你最胖的时候我都对你不离不弃，现在的你和那时相比，根本就是瘦得皮包骨头！我是担心……” 他眉毛一扬，突然坏笑着凑到我耳边压低声音：“你也知道，我现在用的是别人的身体。和你住一起，万一半夜里出点什么事，算谁的？” 我顿时痛心疾首：“啧啧啧啧，你这个流氓，思想太肮脏了！”随即回头对余老太喊道，“余奶奶，我们俩住一间！” 乐平：“……” 余老太仿佛什么也不曾察觉，扭身就往外走：“丫头，刚才你亲口说了要包揽下做饭的活儿，不会反悔吧？赶紧出来，说话就到晌午了，我家二宝饿得都跟大黄一起在门口嗷嗷叫了！” 我答应一声，回头冲乐平一笑，跟着余老太跑了出去。 ---- 余琇莲和二宝两人一个眼瞎，另一个又傻乎乎的，下山对他们来说，无疑是一件难事。除了定时去我爷爷的“聚贤小叙”打扫之外，他们很少出门，十天半个月才去山下的镇子里买一趟rou，平日里就靠着在屋后的空地种点儿青菜茄子土豆什么的度日。 因为我们的到来，余老太特意杀了一只鸡，我将它处理干净，抹上盐、料酒、酱油和鸡精，在鸡肚子里塞进两片当归和北芪上锅蒸了，就手做了个地三鲜，炒了一碟子青菜，再煮一盆酸辣汤，就这样端上了桌。 饭桌就摆在门前的院子里，坐在桌前，山风一吹，整个人都感觉特别清爽。我老实不客气地撕了一只鸡腿放进乐平的碗里，仰头感叹道：“好久都没做过这么简单的一顿饭了！” 余老太微微一笑，对二宝道：“好吃吗？” “唔唔……”那傻子嘴里塞满了菜，呜里呜噜地道，“好吃，胖jiejie做的菜太好吃了！” “你再叫我胖jiejie，我让你死无葬身之地，信吗？”我恶狠狠地在桌子下面踢了他一脚。 “丫头……”余老太摸索着夹了一块土豆，貌似不经意地对我道，“山里野物多，到了晚上就老老实实呆在家，别到处乱走，听见没？” “不会吧？难道有野猪，豺狼？”我压根也没往心里去。 “我可不是在跟你看玩笑！”她脸色一沉，偏过头冲着树林的方向深吸了一口气，“这空璧山，怕是要变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