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一话 离开
那天晚上，胡沁薇几乎整夜没有睡觉，一直陪在我身边，生怕我会一时冲动，做出傻事来。 乐平决定要跟着戏魇回阴司的时候，我掉了不少眼泪，可是当一切尘埃落定，他从我眼前彻底消失，我却再也哭不出来了。心里又闷又胀，偏生眼睛却无比干涸，简直有些发疼。 “双喜……”胡沁薇担心地坐在我的床头，手里端着一杯水，无力地说道，“你喝口水好不好，再要不然，我去厨房给你下碗面？老这么坐着也不是事儿啊！” “你去睡吧。”我抬头看了她一眼，“你不是惯会猜度心思的吗？那你就应该知道，我不可能寻短见。我在老家还有爸妈，我不能扔下他们。” “我知道你不想死，可是，好歹你也该睡一会儿，再这样下去，人要垮的。” “你觉得我能睡得着吗？你说哎，男人翻起脸来，当真比翻书还快。老娘拼了命，只是想要让他留在我身边，他明明不是对我没感觉了，为什么说走就走？余琇莲怎么对我，我不在乎，那些鬼差有多厉害，我也不害怕，可在我做了那么多努力之后，他却轻易地放弃了，那我做的那些算什么，我他妈又算什么？” 我一边说，一边从抽屉里掏出烟盒，点燃一支狠狠吸了一口。 自打乐平恢复了真实身份，我已经很少抽烟，酒更是碰都没碰过，可现在，我发现不管什么人，都没有这两样东西来得可靠。 胡沁薇啧了一声，本想抢我手里的烟，思索了片刻，终究是没动手。 “双喜，你不觉得，乐平他是为了你好吗？正是因为他眼见着这些日子你跟他东躲西藏吃尽了苦头，不愿意让你再深陷这无底的麻烦中。所以，他才选择离开啊。你可以伤心。可以难过，但是，你不能把他的一片苦心当成驴肝肺呀！” “为我好？”我冷笑一声，“没错，我明白。他的确是为了我好，可是，你大爷的，为什么就没人问问我想要什么？千金难买我愿意。我愿意陪着他奔波，我愿意给他挡生挡死，碍着谁了？他要是这样。当初还不如不要回来，我如今知道他的处境，却一点忙也帮不上，这种感觉，实在是太难受了！” “可是……”胡沁薇还想说话。被我一抬手打断了。 “别说了沁薇，你没立场劝我，我们俩，其实没什么区别。时桐也是鬼，你可曾想过放弃他？说句不吉利的话。如果今天，即将回到阴司受刑的人是时桐。你会不管吗？你难道不会为了他拼尽全力？” “我们是不一样的呀……”胡沁薇低低地回了一句，这话说出来，恐怕连她自己也不相信。 我死盯着她的脸：“哪点不一样了，你告诉我，什么地方不一样？是谁在时桐死了七年之后还念念不忘？是谁下定决心要跟他在冥界过一段二人世界的生活，然后再一起入轮回？胡沁薇，你现在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事情没落到你头上，你体会不到那种滋味。我敢说，如果今天把乐平换成时桐，你只会比我更疯！” 胡沁薇被我说得哑口无言，愣了半晌，道：“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我哼了一声，“司徒厉也让我考虑清楚自己接下来想做什么，可是，人已经回了阴司，我还有任何办法可想吗？行了，你知道我什么也做不了，也不会去死，总放心了吧？再过一会儿天要亮了，明天还要开店，你去睡吧，我没事。” 胡沁薇站了起来，在床边看了我一会儿，叹了口气，转身走了出去。 隔日，司徒厉和缇月一整天也没有出现。我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事实上，我也根本没兴趣知道。事情闹到这个地步，他们再也没有留在我身边的理由，就算他们连夜从隔壁搬走，我也不会觉得奇怪。 不管我有多么难过或者伤心，预约的客人照样会来，生意，还得继续做下去。 晚上八点，饭厅里满满当当坐了一桌六七个客人，都是回头客，胡沁薇在外头招呼着，我在厨房里心不在焉地做好一盘“花雕焗乳鸽”，晃晃悠悠地端出去往桌上一顿，转身又往厨房走。 其中一个客人夹起一块咬了一口，顿时“呸”一声吐了出来。 “老板娘，老板娘你出来！”他扯着嗓子就嚷，我原本正打算切鱿鱼，心里一阵厌烦，提着菜刀就赶了出去：“干嘛？” 那中年男人吓得一个激灵，朝我手上的菜刀瞟了两眼，壮起胆子道：“老板娘，你今天这乳鸽做得太咸了，大失水准哪！不信……不信你自己尝尝！” 我不耐烦地冲他挥了挥手，没好气道：“爱吃吃，不吃滚蛋！” “嘿，你什么态度，怎么说话呢？”旁边一个膀大腰圆的男人一面帮腔，一面站了起来。 胡沁薇见势不妙，连忙挡了上来，赔着笑道：“对不住各位，她今天心情不好，你们都是熟客，多包涵一点。” “心情不好也不能拿我们撒气呀！”男人悻悻道，“你这可是服务行业，今时今日这种服务态度，是不行的嘛！” 我“咄”地一声把菜刀往餐桌上一顿，叉着腰冲他咬了咬牙：“服务行业是吧，态度不好是吧？老娘今天还就是不想服务你了，怎么着？吃了两顿饭，还真把自己当上帝了，他妈的你们也配！老娘不缺你们这一桌客！” “死丫头，给你两分颜色你就开起染坊来了，满嘴给老子浑说。好哇，老子今天不教训你，你还不知道天高地厚了！”胖男人见屋里只有我和胡沁薇两个女人，愈加有恃无恐，撸起袖子真个就要冲我挥拳头。 胡沁薇这下子真的急起来了，一边把那男人往后推，一边嚷嚷：“干什么，你要干嘛？左右不过是一顿饭。你撕破脸皮也就罢了，还想动手？” “老子就动手了。打的就是这个臭丫头！”男人憋得脸红脖子粗，额头上青筋暴露，我真怀疑下一秒，他就会脑血管崩裂而死。 “砰！” 千钧一发之时，我家的大门被撞开了。司徒厉像阵风一样旋了进来，一把抓住那男人正要朝我打过来的手，缇月跟在他身后，越过他的肩膀探头探脑地往里看。 “这位兄弟。打女人恐怕不是什么本事吧？”他使劲一甩，把那胖男人生生甩了个趔趄，抱着胳膊好整以暇地看着一屋子人。闲闲地道。 “哟，还有帮手了，姓唐的，你还越活越能干了嘛！那又如何，说句难听的。老子人多！”胖男人狼狈地踉跄了两步，好容易稳住了身形，回过头，仍旧撂着狠话。 “从什么时候开始，‘人多’也是一件可以拿来炫耀的事了？”司徒厉费解地皱了皱眉头。然后，对那男人微微一笑。“兄弟，我知道这女人嘴贱，我也常常想杀她，不过，她一向是由我罩着的，你们想动她，就得先问问我。我劝一句啊，万一要打起来，场面就难看了，何必把事情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你算个什么东西，莫非老子还怕了你了？”胖男人似乎被他的气势所慑，却轻易不愿认输，兀自强撑着嚷道。 司徒厉勾起嘴唇又是一笑，伸出右手的两根手指，往插在桌子中央的菜刀上轻轻一弹，“梆梆”两声脆响，那把跟随了我四年的菜刀，就此化作十几枚碎片，四散着落到了地上。 那伙男人这下可算是炸了窝，一边色厉内荏地嚷嚷着要让我在锦城的名声彻底臭掉，一边忙不迭地抓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一窝蜂似的涌出门口，没花多少时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司徒厉轻笑了一声，再转过来看我的时候，却是一脸严肃：“唐双喜，你到底想干嘛？生意不想做就干脆关门好了！” 我火气降下来，心里也有点不安，却依旧嘴硬道：“关你屁事，老娘爱怎样就怎样！” “的确是跟我没关系。”他紧皱着眉头道，“不过，麻烦你要发疯就走远一点，别不分昼夜的闹，小爷连吃顿饭都吃不轻省！” 胡沁薇在一旁捅了捅缇月：“你们俩又不会做饭，晚餐吃的什么，外卖？” 缇月摇了摇头：“师哥买的泡面，我俩一人泡了一包，我们没啥钱……” 我心里登时就是一软，回头瞪了司徒厉一眼：“没钱就别逞强，滚回茅山去，你自己过不好没关系，别饿着缇月了！再过段时间，隔壁的房子该缴房租了吧？我看你拿什么给！” 司徒厉掏了掏耳朵，仿佛对我的声音很是厌烦：“唐双喜，我没空跟你扯闲篇儿，我问你，昨晚我让你想想究竟预备怎么办，你想好了吗？” “我能怎么办？人都回冥界了，难道我还追着不放？你们又不准我寻死，我就算想追着去，我也……” 话说到这里，我心中突然一动。 不对，有办法，真的还有办法！ 我使劲抓住司徒厉的胳膊，大声道：“前段时间沁薇曾去冥界取过蒿草回来，不正是你施法送她去的吗？你再帮我一次，送我去找乐平，好不好？” 此话一出，身旁的胡沁薇立即大惊失色：“你要去冥界，我的天，这可不是好玩的！” 司徒厉倒是十分冷静，一挑眉毛，道：“我就知道，你迟早会想到这个方法。” “所以，你会帮我？” “要我帮忙没问题，但是，如果这次还是无法让事情发生任何改变，又当如何？” 我紧紧拽着他的袖口：“最后一次，你让我试最后一次吧，真的，求你！” “好，我答应你。”司徒厉的痛快完全在我意料之外，“明天晚上亥时过后，我就开始施法，咱们一起……” 接下来他在说什么，其实我听得并不是很清楚了。 他要和我一起去冥界？我猛地想起戏魇说过的话，难道司徒厉，他真的…… 我赶忙打断了他，道：“这次不用你陪，你已经帮我太多忙了，我不能再麻烦你，你只要施法送我去就行。” 司徒厉像看怪物一样紧盯着我：“唐双喜，前段时间我刚说你智商有所提升，这两天怎么了，又活回去了？你打量着冥界是游乐场，能让你随性自由来去？那里面所有的情况都是不确定的，天知道你会遇上什么麻烦，你以为，仅凭着你手上那颗该死的金珠，就真能万事无忧？别做你的大头梦了！” 我心里的疑虑又深了一层：“对呀，你也说那里面充满无数未知的危险，所以，我怎么能再把你拖下水？司徒厉，咱们把话说清楚好了，我没有任何东西可报答你，更不可能……更不可能像狗血电视剧里那样对你以身相许什么的，我……” “唐双喜！”他似乎对我忍无可忍，“小爷再说一遍，最后一遍，你给我听清楚了。小爷我，对你没兴趣，从长相到身材再到脾气，你没有一样对我的胃口。你记住了，我之所以帮你，是因为我答应了要保你周全，承诺过的事，我自当做到，什么时候你不发疯了，小爷也就功成身退。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你要去冥界，我就必定要跟着，否则，你想也别想！” “师哥……”缇月在旁边用又软又糯地嗓音叫了一声，还不时偷眼瞟我，我估计，就算是他，心里肯定也开始对我有所怀疑了。 司徒厉回身看了看他，道：“你身体已经差不多完全恢复了，我和唐双喜不在这儿，你要自己好好照顾自己，肚子饿的话，就过来找沁薇jiejie，她会弄东西给你吃。” “你不带我去？”缇月撅了嘴。 “你不能去。” “可是……”胡沁薇在旁边犹豫了一下，“可是司徒厉，我也打算跟你们一起去。” 我简直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胡jiejie，你以为我们这是在组团一日游？冥界不是好玩的！” “我知道啊，所以我才更要跟去。”胡沁薇不容置疑地道，“再怎么说，我也去过一次，比你们都有经验。而且，有我陪在身旁，时桐会更加上心，说不定关键时刻，他还能帮上忙。” 司徒厉笑了一下：“你们慢慢商量，明天晚上这个时候，我过来找你们。唐双喜，成与不成只看这一次，这次之后，我不会再陪你一起发疯，绝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