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新生对抗赛终曲
琴声袅袅缭绕在大礼堂，余音不绝，而江川千惠的手却已经停止了舞动，万籁俱静，观众们早已忘记了口舌的存在，只将心神全部灌注在耳朵上，聆听着响彻心灵的音乐之声，久久震撼，随后，掌声雷动。 一直以来，很多人对音乐有一种误解，不管是吹拉弹唱，任何形式的音乐，他们觉得，只要能演奏出来，就算成功了——这仅仅只是入门。 就像唱歌，难道你以为有一副好嗓子就能成为天王天后或者歌神吗？ 于是，稍微懂一点的人觉得，还需要掌握演奏技巧——说得不错，然而这只能算得上精通。 听着CD或者MP3中播放着的复刻出来的声音的人们，永远无法体会在现场亲耳倾听到的音乐时心中的感受。 只有掌握了心的力量，能够在自己的音乐中向其他人传达自己心灵之声的人，才能称得上是大师。 毫无疑问，江川千惠刚才所弹奏的《悲怆》，做到了这一点。 仓田睁开眼睛，脸上现出微笑，侧脸看向评委席上的江川夫人，她脸上满意的笑容已经说明了一切。 江川千惠起身离开钢琴，毫不留恋地朝自己这边走了过来，接下来，轮到他的演奏了。 “真狡猾呢。”仓田同样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朝着钢琴走了过去，对错身而过的江川千惠悄声说了一句。 的确是很狡猾呢，C小调第八号钢琴奏鸣曲《悲怆》OP.13，这首钢琴曲一共分为三个乐章，一般来说，弹奏的人会选择较为舒缓的第一乐章或者快板的第三乐章来单独演奏，而江川千惠却将这首《悲怆》的三个乐章，整曲弹奏了下来，全部加起来，差不多用了二十分钟的时间，如果算上之前转移擂台所耗费的时间，这场钢琴独奏的比赛，江川千惠已经争取了一个半小时的时间。 一个上午从八点到十一点一共才三个小时的比赛时间，在这场比赛下来之后，基本上上午的比赛就结束了，而这对现在占据上风，却需要时间来追回比分的疾风阵营来说，相当不利。 果然，这才是江川千惠的风格啊，明明发挥出了大师级的钢琴演奏水准，胜券在握，却仍然不放过任何可趁之机。 “果然，这才是我想要的战斗……这久违的兴奋感。”仓田由衷地喜悦着，而当他走到钢琴前时，这股喜悦顿时泯然，剩下的，只有肃穆。 “这、这是！”江川夫人坐在评委席上，用欣慰的目光看着女儿在一边坐下，然后下意识地转看向钢琴前的仓田伊思，当他看到仓田伊思现在的这种状态后，不可抑制地发出了错愕地惊呼。 戎装半生的将军，挡不住时间的侵蚀，在得胜归来后，解甲归田；转眼间，时光飞逝，国破家亡，垂垂老矣的将军振奋残躯，从床底的木箱中，取出那锈迹斑斑的盔甲，凝望着，叹一息：老伙计，再陪我战一场…… 仓田现在的状态，若用一个故事来形容，那便如上所述，原本已经安静下来的观众精神一个恍惚，刹那间，他不是他，而是一位将军，琴亦非琴，成了一件盔甲——这一刻，钢琴在仓田眼中，不是一件演奏的工具，而是伴他一生的另一半。 人琴和一！ 坐在礼堂里仅有的几位在音乐造诣上有着大师水准的人看着此刻的仓田，脑中闪出了这个词。 仓田站在钢琴前，轻轻地抚摸了一下黑白的琴键，仿佛在擦拭着它身上的灰尘，触手的滑腻，就像与心爱的人十指相触。 他坐了下来，明明只是眨眼的动作，在看着他的人的眼中，却是跨越了千年万年的时光。 他的手指在琴键上按了下去，只是寥寥几个音符，人们就已经听出这一曲正是江川千惠弹奏过的《悲怆》。 但他们没有像在江川千惠弹奏的时候那样闭上眼睛，相反，他们瞪大眼睛，呼吸急促，张开嘴巴，耳朵微动，身体战栗着—— 他们看到了，一个耳熟能详的人影，出现在了钢琴前； 鼻息间，甚至能嗅到，那个时代的文艺气息； 他的嘴唇上下张合，能读出他所留下的信息：我过着一种悲惨的生活。两年以来我躲避着一切交际，因为我不可能与人说话——我聋了。要是我干着别的职业，也许还可以，但在我的行当里，这是可怕的遭遇啊。我的敌人们又将怎么说，他们的数目又是相当可观！……在戏院里，我得坐在贴近乐队的地方，才能懂得演员的说话。……人家柔和地说话时，我勉强听到一些，人家高声叫喊时，我简直痛苦难忍……我时常诅咒我的生命……普卢塔克教我学习隐忍。我却愿和我的命运挑战，只要可能；但有些时候，我竟是上帝最可怜的造物……隐忍！多伤心的避难所！然而这是我唯一的出路； 然而，他们听到的在他手中的琴键，却在用暴风雨一般的音符，奏出他心底深处的另一种声音： “我的王国是天空！” “我是替人类酿制醇醪的酒神。是我给人以精神上至高的热狂！” “我们这些精神上无限而生命有限的人，就是为了痛苦和欢乐而生的。几乎可以这样说：最优秀的人物通过痛苦才能得到欢乐。” 于是，他的灵魂化作了无数的光，照射入他们的体内，让他们，用身体来感受那个时代最伟大的音乐家，路德维希·凡·贝多芬的灵魂世界。 …… 传说中，在棋界，有一种境界，指的是棋手在下棋的过程中，领悟到了如同神一般的技艺，在关键时刻走出的影响全盘棋局的一步，这种境界被称之为“神之一手”；棋手们大多以能领悟这样的技艺为目标，在自己的职业生涯中不断追求更高的棋艺，以期能够达到如同“神之一手”般出神入化的境界。 而在音乐界，也许以前没有类似的说法，然而就在今天，在这里的人们，却觉得如果非要形容仓田伊思所弹奏的音乐的话……“神之音”或许是最好的表达方式，因为他们真的感受到了，神的境界！ “他们通过音乐将自己的心灵之声传达给他人……我的音乐，却是融合彼此之间的灵魂，来随同我，一起亲身参与演奏的灵魂之声。” 仓田伊思双手离开琴键，淡漠地起身离开，不需要任何语言，胜负已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