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一诺戏三生（十一）
临近年关，暮门特意批准门中弟子可以下山七日回家探亲。虽说门中大多数是孤儿，但每逢这个时候大家都兴奋不已，能够下山七日意味着有七日的时间不用烦恼繁重的课业，也没有严厉的师父在一旁吹眉瞪眼数落自己，更意味着——他们能够抛开门禁的烦恼去看看山下热闹的市集亲自体验一把属于这个时候独有的热闹！ 所有的少年郎们都雀跃地聚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讨论着即将来临的七天该去哪儿看看，除了一个人——慕仞謵独自一人坐在角落里看书，纵然这边谈得热火朝天，他依旧一个眼神也没投过去，分明他是距离烛光最近的一人，但火红的烛光投射在他身上却没有半点热闹或者是温暖的气息，淡漠依旧寒冷依旧。 切，明明是个小孩却硬要装作老成的样子。慕磊偷偷地看向那个冷清的身影，心中突然冒出了一个想法——即使不能撕掉他那张冷漠面具，但至少能让他不好受！别说他老跟那小子过不去，说让他老爱装！他现在就不想让他过得舒坦！ 慕磊蹑手蹑脚地绕到他身后，然后出其不意地朝着他的耳朵大吼一声。慕仞謵没有被吓得大叫甚至连拿书的手也没有顿一下。慕磊有些失望，但这也在意料之中，下一刻他便伸手夺去了他手中的书。 “《孙子兵法》？”慕磊扫了一眼手中抢过来的书，恶狠狠地嘲讽，“从小就看这种书怪不得像个快死掉的老头子！” 慕仞謵淡淡地扫了他一眼，什么表情也没有从一旁的桌子上拿起另一本书继续翻看，“那也比不得师兄‘道理’满腹却‘大字不识’来得好。” “你！”慕磊咬牙，看着他一脸平静的样子，努力平息着自己的怒气：他算是明白了，这个人越是风轻云淡自己便越是不能怒气冲天，否则只会显得自己是无理取闹，“你就不想下山去看看？那个白衣服的女人送你上山也有小半年了，你就不想去看看她？” 他是真的很好奇，这小子从来就少话，除了冷嘲热讽外基本上就像个哑巴，更不要指望他透露一星半点有关他自身的事了！可是……他不说并不代表自己不会问，他可是没忘记第一次见他时那个像鬼一样的苍白虚荣的女人——一定是他的母亲，光看那要死不活的样子就错不了！ 慕仞謵翻书的手顿了顿，并没有回答。当慕磊等得耳朵都发酸了以为他不会回答之时却听见一道极轻极快的声音—— “不用，她不会希望看到我。” 慕磊微微一愣，这低语间的淡漠在一瞬间包含了除了淡漠之外的东西——那不知该以什么冠名的，想纸一样苍白的情绪。他觉得自己该问些什么，但他什么也没问。 众人翘首以盼的七天终于来临，无家可回的孩子再这样难能的假日前也成群结队地下山见见世面去了，吵闹得不像样——毕竟还是孩子，慕磊想，若是没有个累赘他肯定比任何人都要来得开心，可是……慕磊哀叹了一声，看向了身后:有他这样挂着一张丧脸的人跟着，哪儿还热闹得起来。 慕仞謵注意到了他的视线，声音没有波澜：“师兄不必管我，这来回的路我都记得。” 他奶奶的，谁想管你？！要不是爹，要不是爹……哼！ 昨日爹难得跑来看他，虽然他是门主之子，但平日就和师兄弟住在一起并无特殊待遇，爹嘱咐了其他弟子一番，在他以为爹要和他说话的时候爹竟然跑去关怀那个臭小子！ “你不准备下山去看你娘？” 没有回答是意料之中的事。 然后爹就说出了他最不愿听到的一句话，如果他不是自己的爹他一定会让他把说出口的话给吞回去，吞回去—— “这样……慕磊，你明日就带你师弟下山见识一番，记着不要给人家添麻烦。仞謵，要知道闭门造车还比不上亲自涉足人世来得轻松及快捷。” 那小子沉默了一会儿，黑曜石一般的眼睛便向他看来，“如此，就麻烦师兄了，我一定不会给师兄添麻烦，也希望师兄不要自找麻烦。” 奶奶的，什么叫不要给他添麻烦？！这小子本身就是个巨大的麻烦！ 慕磊在前方撒气似的“开道”，一时间一直乱躺着的木枝石块都被他给踢了个干净。 “臭小子，我先说好下山之后我们各不相干，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别想着我会带你四处逛！” “师兄放心，回来的路我已记熟，不用劳烦师兄特意‘留心’我。”他指的是他脚下被乱踢一起后显得有些干净的道路。 慕磊一愣，随后才反应过来他是在明褒暗贬地损自己，气得他直骂：“他奶奶的！谁会特意留心你这个死小子？！早死了算了！” “咳咳……那可要让师兄失望了，我虽体弱但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 “谁管你！我只要你别一天在我眼前乱晃！”自从这家伙来后他便没有一天过得顺心！爹偏向他可恨的是自己还拿他没有办法！ “……我也不想在师兄面前现身，奈何师兄体型过于威猛我无处可避。” “你——”他胖怎么了？！胖才有足够的体力打赢对手，哪像这小子瘦得像根树枝，跑几圈便受不了哪还有其余功夫对敌啊！“胖也比瘦得像躺进棺材了好！” …… 在两人的吵闹声中，不知不觉间便来到了山下小镇。 “啊——还是山下繁华！”慕磊看着渐渐升起的灯光在这最后一丝太阳的余晖中次第点亮了一方天空由衷地赞叹。火红的灯光像海潮一般向着远处漫延在银白色中星星点点，鳞次栉比的房屋在灯光的照耀下明明灭灭，屋檐上的积雪似乎也带上了一点暖意。 慕磊搓了搓手，踢着脚下的积雪，“现在已经下山了，我自己去找乐子，你自己随便走走吧，别跟着我！”说完也看也不看那个小鬼一眼自己朝着灯火漫延的地方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