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批斗解冤
要论起范家川设在村小学的批斗台,从解放以后就没有消停过。反正随着各种名目的运动,不同的人都会站到上面去,接受革命群众的批斗。 今天的范老四又是让人用简易担架给抬进会场的。对他来说,这是第二回被抬到这个地方。 范老四已经知道,自己今天到这里来,仍然是人们笑话的对象,十几年前他被抬进来的时候,那次是被程二少打了黑棒。 今天这是第二回,他又是一个被打的。他在心里自嘲着,看来自己这辈子就是个挨打的命。 他也听到了人们背后给他起了个绰号:“半耳朵”。想起自己都快五十的人了,还是这个下场,这心里也够憋屈的。 台上的范家子弟兵们已经把蒋小拴捆了个“喷气式”,这年头,就连捆人这都成了标准样式。 当听到蒋小拴说他是丁爷的八拜之交时,会场的人们都开始了议论,这声音慢慢变成了嘈杂,声浪高得让人心烦。 今天的批斗会由大队长范新科主持。本来说是由肖书记说几句的,他直接说了,今天范老四如果不把肖合作的事情当众说清楚,他可以不当这个书记,他不稀罕! 范大队长太清楚其中的潜台词了,给他爹范老大说了几次,爹呀,你可给我四爹把话说清楚,今天如果我四爹还是咬住肖家女子不放,老肖不让他下炕我估计都是轻的,弄不好真会把他怎么结果了。再说了,肖家老二当兵也快回来了,肖家父子哪个咱都惹不过! 看到大哥亲自来劝自己,范老四当然知道轻重。嘴上硬了一阵子,又听说水寒当兵也快回来了,马上对大哥说,哥你放心,我知道怎么说,肖家这些人狠着呢,我不惹他们。 范家这帮子青皮小子可是铆足了劲,今天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好好给蒋小拴松松皮的,可是一听到他竟然和丁爷有这么深的交情,吓得就没有人敢动了。 蒋小拴的话还真的不能不信,他本来就是个调皮捣蛋的材料,又在县水泥厂混了一段时间,包括那时候发生的水泥盗卖案,谁能保证不是他自己里应外合干的? 从昨天下午到今天早上在家门口捉住他,这么长的时间,跑一回金沿县绰绰有余。像蒋小拴这种记吃不记打的货,到处乱窜跑的速度可是快的很。 于是范家的人都看着范大队长,意思是怎么办?真要是和丁爷有关系,这个祸可是谁也惹不起呀! 范大队长看了看肖子铭,肖子铭面无表情地坐着,一副于已无关高高挂挂起的态度。 在上台之前,沈先生已经偷偷给肖子铭说了,蒋小拴今天上了批斗台,就怕他们范家人不敢动手,他有杀手锏。 看着肖子铭疑惑的神色,沈先生不再卖关子,说这个小拴给我说,他和丁爷有交情,依我看,不像是吹牛。 丁爷人们都听说过,但没有几个人见过。乡人们关于丁爷的传说很多,反正在金沿,丁爷本身就是个传说,有人在后面说,这种人官家怎么不管呢? 关于丁爷的事,肖子铭不感兴趣。但对于小拴,他并不希望范家人给为难了,在他心里,这也是一个苦孩子,从小没了爹,又摊上范老四这么一个后老子,确实打没少挨罪没少受。 还有一层意思便是小拴和水寒是好朋友,冲这,他也不想让这个孩子受罪。 现在正好,范家人也是吃不准,台上就晾台了。 台下的人声音越来越大,人们都开始笑话范家人也是欺软怕硬的材料。范老大一看照这么下去,自己这个大家族的脸面是找不回来了。他一急,就站在了台上,拿起铁皮喇叭喊开了。 范老大的威望在范家川还是很高的。他一喊话,下面的声音马上就小了下去。 “范家川的父老乡亲们,今天我们在这里要处理的是,蒋小拴打了他的后老子范老四,再怎么说,以下犯上,以小犯大,这个口子在咱川里开不得!” 下面的人都听他说得很有道理,就有一些范家人跟着大声喊着“对着呢”“就是的”附和着他的声音。 “那么今天批斗的就是这种不好的风气,在范家川,打架斗殴的事本来就不少,但都是打完也就不再计较,今天的事不处理,以后还有人跟着学样,范家川就没有一点规矩了。” “啪”的一声,这一声惊得范老大都回头看了一下。他的二儿子范新甲一鞭子抽在了蒋小拴的身上。 头一开就好办了,范家有的是爱打人的青皮小子,他们举着一个不知从哪找来的鞭子,换着打蒋小拴。 看来丁爷这个名头没有起到什么作用,台下的人们有的幸灾乐祸,有的摇头叹气,就连小拴mama的哀号在里面都被淹没了。 范老大上去制止了子侄们的殴打,蒋小拴竟然朝着他笑了笑,说:“叔,让他们打,以后我加倍还。” 蒋小拴的脸上流着血,显得很恐怖。范老大喝了一声二儿子,说谁让你们打的? 范新甲说我就不信他真认识什么丁爷,这种人嘴里哪有什么实话,我看打了他,谁取了我的头不成? 蒋小拴拒绝了有人要为他擦脸上血迹的动作,把个头晃来晃去地就是不让擦。 范大队长接过他爹手中的铁皮喇叭,说大家都不要吵,蒋小拴打人不对,何况打的是长辈。下面我们让我四爹,范志朝把情况给大家说一下,让大伙评价一下,今天收拾他到底对不对。 其实范老四是能走着上台的,但他还是让人用担架抬着上了台。 范老四讲述的经过是这样的:他只看到蒋小拴进了那个屋,并没有看到肖家女子在里面;等到他进去时看到两个年轻人都在地上躺着,他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开了句玩笑,哪想到就让蒋小拴打成了这个样子。 说到这里的时候,范老四也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了身上的疼痛,眼泪也就跟着下来了。 合作这时候就和mama站在台下,她问mama,我这会能上去不?我想问一下他范老四,到底是什么玩笑,才让小拴哥动手打他的? 改莲想了想说,你上去吧,但是不要骂人,不然人都会说是你爹支持,和范家公开闹呢! 合作一上台子,台下的气氛就更加热烈了。人们都想知道,昨天下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蒋小拴会把范老四往死里打。 合作问半躺在担架上的范老四:“你说你开了个玩笑,你到底怎么说的,给大家说清楚,说清楚了你们范家人才能把蒋小拴一个外来户往死里打呀。还有就是你不是想把我的名气给弄臭吗?今天这事还牵扯我们肖家,你总得说清楚才好。” 看到合作上了台子,肖子铭并没有什么反应。合作看了一眼爹,她能感觉到爹对她上台并不反对。 忽然就有好多人大声喊着,范老四把话说清楚,让我们都听听。如果蒋小拴不对,我们都上去把他打死算了。 这个声音很大,慢慢就好像有人在领着喊口号一样,既整齐声音又大。 喊的人刚开始是以沈家人为首,后来就成了很多人,也不分是哪个姓的了。 范家在川里是大户,但并不见得姓范的都一条心。好多人对范家当权的也很不满,当然也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态在内。 最后整个过程是合作站在台上讲的,人们就在下面使劲地起哄,当说到还有一句话她一个女孩子没办法说时,肖子铭突然站起来,一把从合作手里拿过了铁皮喇叭,说我女子不好说的话,就让范老四给咱们说清楚,我反正不嫌丢丑,好不好? 下面的人都拍手说好,既然说不出来的话,那更让人感兴趣了。 肖子铭把铁皮喇叭递到范老四嘴边,范老四扭过了头不吭声。 蒋小拴大声喊着:“肖家爸,你把你那个喇叭给我,我说。” 合作把喇叭递到了蒋小拴的嘴边。蒋小拴大声说:“范老四骂着说合作就是跟了肖家的门风,别说是个姑娘,看那个长法,不知被多少人摸过捏过,我才打他的。” 台下的声音更加热烈,这些话的羞辱份量就连说话粗鲁离不开脐下三寸的乡里人,都知道范老四实在太下作了。 肖子铭说大家听到了没有?我们肖家到底怎么得罪了范老四,把我没出嫁的女子这么给我坏着名声?以后范老四的家谁还能去?我女子取个东西做个绷绷都能泼一盆脏水,你范老四家还是白虎节堂不成? 范家川的人倒还都知道白虎节堂,那是《水浒传》上的,沈先生讲书常提到的。 蒋小拴被放开了,活动了几个筋骨后,他走到范新甲跟前,突然把一口浓痰吐到了他的脸上,说“范新甲,今天你打我的每一下老子都给你记着呢,”他又环视了一下那些把他捉到台上的人们,“你们不是不相信我认识丁爷吗?等着,有让你们知道的时候!” 范新甲被他的气势给镇住了,都忘记了去擦脸上被吐的东西。 范老四看着他们一个个都下了台子,蒋小拴回头看他的那一眼,充满了仇恨。他心里清楚,这辈子可能再没有和这个后儿子缓和关系的机会了。 合作拉着爹的手往家里走的时候,改莲也过来了。合作问爹:“爹,我今天上台对着没?” 肖子铭慈爱地看了一眼女儿说,对着呢,这盆脏水得洗干净了,我的女子就是不能让他们胡说。 合作又问爹,爹,我二哥快回来了,来信了。 肖子铭哦了一声说,也是,他一回来,解放应该也就回来了。 改莲看着他们父女亲热地对话,也不由得感叹着,就连合作都长大了,三个孩子都已经成了大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