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悦梦城（1）

    天空一望无际，看上去跟砖头一样结实的云层漂浮在浩瀚空间里，随风迁徙。巨大的轰鸣声在耳边隆隆呼啸，像缠绕着香甜呓语的梦魇无时无刻不发出噪音。佧特塞了耳栓，再一次确认自己讨厌飞机。

    它好吵。

    但她不会飞。

    所以只好乖乖跟着航道起飞、降落，并选择自己想去的地方。这架是飞往悦梦城的飞机。阿炜跟她说的。他走后，佧特发现自己附近就多了个奇怪的人。其实她在考核战时看过他。跟个可爱的小jiejie在一起，整天盯着好多大屏幕，原来他也是阿炜的朋友。

    叭滋。佧特往嘴里塞进薯片，咸咸的，真好吃啊。

    千里之外的地方，阿炜他们正在举行毕业仪式。那种人多的地方佧特很不喜欢，无数颗脑袋拱在一起，不像猪窝吗？有时候还唱歌！她真搞不懂。也许她不可告人的天性里藏着那么一丝孤寂，不管在世上活了多久，还是喜欢孑然一身，了无牵挂。不过阿炜和从仁是例外。

    说实话，她也搞不懂自己。

    佧特闲庭信步地走在接驳长廊上。

    “小姐，您的护照掉了！”

    甜美嗓音骤响于身后，佧特讶异回首，一名空姐正匆匆朝她走来。

    日光从旁边的窗户大面积洒入，使那人看上去像笼罩在光中的天使。佧特微微一笑，噢，是粉红色的天使。

    空姐粉红色的套装裙垂到膝盖上方一点点的位置，头发盘起来露出了整张面孔。她脸上化了淡妆，看上去气色很好。最重要的是那双淡蓝色眼珠，远远望去，与光相互辉映，仿佛可以涤清视线。

    世界重组后，混居打破了界限。现在已没有所谓的“外国面孔”。蓝色、绿色、琥珀色、淡褐色、灰色——这些色彩缤纷的瞳孔在冬燎国各地都不罕见。而佧特的视力一向很好，她只是不常从看到的景物中感到快乐。在这人世间，快乐应该是一件极度困难的事。

    因为它长在虚空里面。

    可佧特看着那名空姐，心情还是莫名地欢喜起来。她停下脚步，等待那人靠近。

    （法国……）

    咦？什么法国？

    ——国家体制已经瓦解了！这是阿炜说的，在盟后88年。

    住在心里面的那把声音一开口，佧特便条件反射地反驳她。可当她再眨了一下眼，恍惚间，佧特就分不清谁对谁错了。

    （人类女孩……）

    果然，有什么在那里。佧特站在原地，霍然睁大双眼。眼前的冬日风光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神秘的黑暗。它一下到来，仿佛本来就在那里。藏在四季的嬗递之下，被什么痛苦不堪的回忆封缄着……佧特看着黑暗中那颗毒瘤，惊恐地想，那里面有什么？

    她迟疑地伸出手去，触到秘密的那一刻就像摸到guntang的火钳。

    佧特吃痛地退后两步，感觉黑暗中有什么东西松动了。

    从毒瘤里流出几滴脓汁，浓厚的腥味浮散在风中，使她一下想起某个特殊的年份……盟后86年。

    对，盟后86年，一个佧特依稀记得的年份。为什么没有早些发现呢？原来它如此根深蒂固地埋在她心底。佧特暗暗吃了一惊。那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

    “您的护照掉了。”

    空姐站在佧特面前，亲切地笑。

    那亲切的声音突兀闯入黑暗中——佧特惊恐地睁开眼，发现两人的距离已拉近到面对面的程度。

    站在她面前的人，一个明眸皓齿的笑仿佛就让全世界都亮了起来。女人深邃的五官在美好的世界里神采飞扬，跟面临深海恐怖压力的女孩完全不同……咦？

    深海？

    佧特再次对自己的想法吃了一惊，从刚才开始，她到底在想些什么？人类女孩……大海深处怎么会有人类女孩？

    佧特愣了一会儿，茫然望向那只朝她善意伸出的手。

    纯净的日光打在女人白皙的手腕上，照得骨节匀称分明。她明明感觉自己快要想起什么了，可她又开口了：

    （禁忌是不能问世的。）

    那像一句低吟浅唱，兀自徘徊在岁月寂寞的夹层中。没有人听得见她的声音，除了佧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