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斯人已逝

    段森留下了自己的手机号，方便两人联系，然后出门下楼。

    时间已经过了凌晨两点，也就是到了丑时，这也就意味着那两个索命的家伙今晚应该不会再来找他。回想起来，今晚发生的一切就仿佛做梦一般，离奇怪诞，匪夷所思。

    说实话，究竟是真的，亦或是幻觉，段森心里很有些不确定。

    到了晓雯出租屋楼下那层的时候，他放慢了脚步，左右观察了一下。

    走廊上的灯似乎出了点问题，每隔七八秒钟才有气无力地闪那么一下，明明灭灭间，烘托出了一种恐怖片里才有的诡异气氛。

    这一层总共有四户，其中三户都是看起来很结实的防盗门，只有一户，是一扇土黄色的在七八十年代电影里经常见到的木门。

    那木门上油漆剥落，虽然擦得颇为干净，不过看起来仍然给人以斑驳破旧的感觉。此时此刻，那扇土黄色的木门居然虚掩着，从其内有昏黄的灯光漏出，段森心下一凛，侧耳听着，果然听到屋里传出了断断续续哭泣的声音。

    看情形，那九世善人，不出意外应该就是这一家了。

    只是，他们家刚死了人，又是大半夜的，门怎么会是虚掩着的？

    段森心里嘀咕着，耐不住心里的好奇，压低了脚步声音，一点一点走了过去，视线穿过门缝，向里面看去。

    这么一看，顿时，段森被屋内那诡异的场景惊得头皮发麻。

    但见一黑一白一高一低一胖一瘦两人抬着一顶花花绿绿的轿子，那轿子中隐隐约约可看见还坐着另外一人，这三位就仿佛在排练一场夸张而怪诞的哑剧，在客厅里面绕着圈圈，那花花绿绿的轿子起起伏伏，荡漾得欢快无比。

    然而，在那顶轿子不远处，就站着一位头发雪白的老奶奶，她看起来很瘦，满脸皱纹，背有些佝偻，约莫有八十多岁的样子。

    此刻，她正一边抹着眼泪，一边颤颤巍巍地在客厅的老式立柜里翻找着东西，大概是光线太差，或者老人视力不佳，她找得很仔细、很认真，丝毫都没有意识到在自己的房子里面，发生着怎样的一幕。

    当然，即便就是定睛看着，老人恐怕也不会看到段森所能眼见的一幕。

    最让人不解的是，在老奶奶背后大约三四米的墙角处，还站着一个男人。那男人看来五十岁上下的模样，方方正正的国字脸，浓眉大眼，戴着一副极大的远视镜，因此显得脸部轮廓尤其宽阔。他穿着一身现代社会很不常见的灰色长袍，装束有点像是民国时期的当铺掌柜，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低眉顺眼地垂手站着，也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就在段森的视线刚刚落在那国字脸男人身上两三秒钟的时候，那男人突然很没理由地抬起头来，目光先是落在房间内那仿佛根本不存在的花花绿绿轿子之上，顺着绕了半圈，然后，他微微一皱眉，直接便看向了段森。

    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猝不及防地触碰在了一起。

    段森心中一跳，下意识地退了半步，左右看了一下，发现自己的确是站在门外的黑暗之中，并不容易暴露。

    然后，那人居然什么都没有做，只是收回了自己的目光，然后轻轻咳嗽了一声。

    大约三分钟之后，屋内那顶花花绿绿的轿子以及抬着轿子的两位，渐渐地变淡了，仿若凭空消失了一般，再也没有了影子。

    与此同时，那位老奶奶终于从老式立柜中翻到了自己要找的东西，大概是太过于悲伤，她整个人的气色看起来显得很不好，手里捏着一张已然发了黄的纸片，一步一颤地慢慢走到了那国字脸男人的身前。

    “小伙子，你……你试试，这上面的电话，能不能打得通。”老奶奶开口道。

    那国字脸男人扶了扶眼镜，又习惯性地在自己的灰色袍子上搓了搓手，然后才接过那张黄纸片，眯起眼睛，离着老远看了一下，然后才说道：“这个是八几年的号码了，现在那边电话肯定已经变了。不过看这几个数字，应该是燕京的号码没错。这样吧，我想办法去查一下，看能不能找到这号码原来的主人。”

    “唉，那就拜托你了……”老奶奶说着，又忍不住抹起了眼泪，“我家老头子一辈子无欲无求，唯一的念想就是能在临去之前见一见他家老三。谁曾想，他居然去得这么突然。小伙子，多亏有你，这么多年了，一直都是你在帮助我们老两口，我……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的大恩……”

    一边说着，老人居然颤抖着就要给那中年男人鞠躬。

    中年男人赶忙将老人扶起：“您……您别这样，我受不起。您二老菩萨心肠，自己甘愿贫苦，却资助了那么多穷人家孩子读书。我不过是做了一点点力所能及的小事，终究还是没能让老先生病情好转，我……我心中惭愧，当不起您这一拜。”

    段森在外听到这番话，心中顿时明悟，同时又不由得敬佩而感动，他这才知道，这两位耄耋老人究竟做了怎样的善事。

    老奶奶长长叹了一口气，脸上露出苦笑，嘴唇翕张，却是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伟大与否，善良与否，又能如何呢？

    斯人已逝，那个伴着她从青涩到白头的人，终究还是先走了一步，这样长长绵绵的痛苦，只能由她一个人在孤独的时候慢慢忍受。那未来所剩不多的黑夜里，就连说话的人都没有了，她不敢想，不愿想。

    人生过了一大半，一切似乎都慢慢熬成了习惯，可是，老天爷竟然残忍到依然还要义无反顾地把那习惯也生生剥离。

    于是，什么都不重要了。

    能把原本想要做的事情做完，那么，已经是人生最好的诠释。

    国字脸男人陪着老人站了一会，然后开口告别。他收好了那张发黄的纸片，迈步从屋内走了出来。

    段森忙找了一个隐蔽的地方藏好了身形。

    国字脸男人走路的速度很快，只是在经过段森身前的时候，突然停了一下。

    段森心跳陡然加速，心里开始琢磨，如果对方开口质问，自己该怎么作答。

    然而，国字脸男人却是并没有开口，甚至都没有朝段森藏身的方向看上一眼，停顿过后，他大步离开了。

    段森长长松了口气，这才从黑暗中走出，下意识地朝那屋内又看了一眼。

    只这一眼，他便如遭雷击，石化一般愣在了原地。

    就在国字脸男人原先站着的地方，因为之前被挡着，所以段森第一次并没有看到。

    可是这一次，他却看到了。

    那地方的墙上离地大约一米五左右的位置，挂着一张照片。很显然，那是去世的那位九世善人的照片。

    让段森心似狂潮的是，照片上的那张脸，他认得。

    不仅仅是认得，而且是刻骨铭心一般的，烙在了记忆的最深处！